我妈一直拒绝坐飞机。她的理论是,天上是不安全的,水上也是不安全的,人生来就是陆地动物,只有脚踩大地才踏实。黄昏在家门口散步,看见飞机从小区上空飞过,她的目光充满同情,“天都这么黑了,还呆在天上。”
从今春开始,我就酝酿着怎样把我妈劫持上飞机。我偷着抄下了她的身份证号码,某天,我在电话里向她发通知:“你说过想看世博会,我已买了往返上海的机票,明天一大早的航班,机票花了三千多,不能退。”我妈在电话里呆住了,先是沉默,接着有气无力地答应,“只好去坐吧,豁出去了。”
在机场,我提醒她如果紧张,就吃速效救心丸。不料,她竟反过来嘱咐我登机后不要通过言谈流露出她是第一次坐飞机,免得让旁人笑话。
我们乘坐的机型是737-800,座位是23A和23B,入座后我妈很老练地系上安全带,压低声音轻描淡写地说,“跟坐动车一样。”飞机起飞后,她把头扭向窗外看云,乘务员来送餐和饮料时,她不太感兴趣,我劝她喝杯茶,反正飞机上有厕所,提议可趁机参观一下厕所。我妈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我不去。”同时轻蔑地斜睨着我,使我感觉我自己才像个第一次坐飞机的乡巴佬。
下了飞机,我妈对飞机做了一个冷静的评价,“这么大个家伙,嗡嗡嗡地吵了一路,弄得我耳朵里到现在都还嗡嗡嗡的,我不认为它有什么好。”
两天后打道回府,跟来时是同一家航空公司的同一机型,且登机牌上座位号码仍是23A和23B。很显然我们是坐同一架飞机同一个座位往返飞行的。我兴奋地把这个发现告诉我妈。她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她平静地说,“不是同一架飞机。”
她指出座椅靠背花纹来时是浅灰,现在成了淡棕。接下来,她又指着小桌板上的小旋钮,告诉我来时这个小旋钮是月牙形的,现在却成了蝴蝶结形了。等前方小屏幕放下来,我妈又指出,来时屏幕和现在屏幕跟我们眼睛的距离也不一样,那个离得很近,这个离得稍远。我妈看上去漫不经心,可她那已有轻微白内障的双眼比我的四只眼睛都厉害。最后意见是,飞机换了,机组人员没换。
我被我妈有理有据的分析吓到了。我敢说,若生在过去年代,凭她的素质,完全可以做一个出色的间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