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岳配天的

　　特约撰稿人 王振德文/图

　　薄暮时分，海口火山口周边夕照刺眼，焚风燎发。

　　进入火山口世界地质公园，只见一棵棵千奇百怪的榕树枝干盘曲，垂着欧美女郎似的棕色长发，列队两边，对你鼓掌夹道欢迎。神道两旁，佳木滴翠，杂花飘馥，巉岩耸秀，不由得你上下瞬目，左右转盼，颇有“山阴道上，应接不暇”之感。

　　护院的神兽

　　山岳配天的文化传承

　　沿着逆火山岩浆流向修建的石阶攀登，当你登至第200级的时候，便是一处开阔的观景台。此处，奇异的百年野菠萝树丛枝繁叶茂，根盘节错，蟒干与蛇枝互纠结，裸根与悬果相映衬。那一棵棵手雷大小的野菠萝果儿黄灿灿的，长满了棱刺，许是雄雌野菠萝树一年恩爱的结晶吧？ 

　　平台前面，背靠马鞍岭处，有一座清代道光四年（1825）所建的火山神庙。由于供奉着山岭神、土地神、风雨神三尊神灵，故又称“三神台”。三神台上面，由火山石廊柱支撑着一方石板，上面摹刻着“山岳配天”四个填红大字，一笔一画龙飞凤翥，飞云出岫，宛如神刀削砍而成。观之，禁不住让人对古人的书法艺术啧啧称奇。

　　那么，何谓“山岳配天”呢？

　　说到山岳配天，就不能不提到五岳。五岳作为华夏五座神山，其知名度和文化传承意义自不待言，至于其作为安镇九州四方的守护神，则源于上古天子的巡狩制度。《说文》曰:“岳，东岱，南霍，西华，北恒，中泰室，王者巡狩所至。”在上古天子眼中，巡狩五岳亦即巡视、统牧王化之地，是金瓯大一统、四海恒平安的象征。  

　　五岳为华夏群山之尊，帝王们通过“封禅”典礼体现“山岳配天”的宸衷。然则泱泱中华，崇山峻岭何止于五岳！于是，后来古人辄竞相附会五岳之寓意，在许多名山上摹刻了“山岳配天”四个字，将其原意引而伸之，不过是代表了八方百姓祈求祥瑞的愿景，以期让老百姓过上陆游心目中“十风五雨岁则熟，左餐右粥身其康”的农耕生活罢了。

　　崇山峻岭最接近禅意

　　自古洎今，佛陀、老道和脱俗出世的文人骚客之所以垂青于崇山峻岭，不外乎高山远离尘嚣，最接近天意，最接近神仙，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在高山大谷，更便于他们面壁修行、参禅悟道，故而，许多的名山上佛塔比肩，道观接踵。

　　无论是诗词歌赋、书法绘画、石刻碑记，还是庭院里的假山、林泉，汇聚成中国人独特的山石文化、隐逸文化。然而，不管任何文化，最终都会沉淀成品格———豁达、包容、刚毅、坚韧、闲适和多梦想，少功利……这就是中国人有别于其他民族之处，是陶潜、李白、苏轼、袁枚和大书法家王羲之有别于其他世子儒者之处，也是石山人有别于其他乡镇村民之处。

　　在石山镇采访，我们见惯了一些不贪恋广厦华轩、钟鸣鼎食，而甘于石屋木榻、山肴野蔌的村人。譬如美鳌村的李道现，今年已经99岁，百年人生经历过多少乱世烽火、人情险恶，却依然保持着一颗不泯的童心，不易的睿智，堪称“沧桑落尽见真淳”也。再如美贯村的王春荣、道崖村的陈其清等，为我们当向导跋山涉水却坚拒酬劳。 

　　言归正传。地表万物最能代表大地、最能接近白云者，莫过于高山。其崚嶒者直凌九霄，故山岳能配天。山岳配天，则天地定位；天地定位，则万物生生不息，且秩然而不乱。荀子曰：“列星随旋，日月递照，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老子亦曰：“天地相合，以降甘露。”山岳配天，则天地相合，风调雨顺；天地相合，则甘露普降，五谷丰登。

　　风调雨顺是百姓的理想

　　夐古以来，火山口周边一带熔岩覆地，打井艰难。以是旱魃为虐，滴水贵如油，山民们不得不靠缸接水，靠天吃饭。    

　　民谚有云：“不嫁金，不嫁银，檐下缸多就成亲。”又曰：“张家穷，檐下水缸不见影；李家富，连旱半月有水用。”显然，水缸成了幸福的象征，成了月老的宠物；而今，水缸虽则已“退居二线”，但依然被家家户户像图腾似的放在厅堂、院落，不敢简而慢之。也正是源于此，石山镇美贯村在一口古井旁，摆放了百余口大大小小的水缸，并且正在其后修筑一口高十几米、阔五六米的大水缸，名之曰：海南第一缸。

　　上盼天，下盼泉；石山古来吃水难。故而，随处可见的古井、水池和水缸，构成村人生态、火山文化的一种物质化呈现。该镇道堂村过去是一个繁华的墟市，墟道上有一口古井，于民国二十五年（1937）建成，周遭由火山石垒砌了一个高三尺许、阔两丈许的圆形围墙。围墙内坐北朝南立了一通石碑，石碑上有名曰《道泉记》的碑文，由当地耆宿陈中燕撰写。碑文对于历时三月凿成此井，充满了庆幸、欣忭的口吻，竟说成“天造地设”、人力难至，足见在火山口周边凿井之难，盼水之切。

　　马鞍岭尽管海拔只有222.8米，难于望五岳之项背，但它毕竟是琼北最高峰，堪称琼州之镇矣。清代官吏所以在此摹刻“山岳配天”四个大字，不外乎言为心声，意为追求一种“平易近民，民必归之”的官民合一的政局，代表了府衙盼云求雨、祷瑞祈福的愿望，也代表了当地世子黎民“天地相合，以降甘露”的美好衷曲。山岳配天，引申意为究天人之际，谋天人合德，亦即以德配天———通过以德治国、以德化民，进而达到天地人谐美相处的理想境界，也就是我们现在倡导的和谐社会。

　　天地人合，穀旦生焉，甘露降焉。此乃火山遗民所祈求的美好理想，并一代代为之奋斗不息。然而，直到新中国成立尤其是改革开放后，党和政府引领广大群众开山架桥，修渠打井，引松涛水库灌溉石山万亩旱田，又将自来水通到寻常百姓家，这个理想才算终于实现了。

　　远古时期，华夏就有崇山峻岭为一州之镇的说法。唐宋八大家宋代开山鼻祖欧阳修曾言：“九州皆有名山以为镇。”（《丛翠亭记》）因此，五岳自其得名之日，就是天下社稷的忠诚守卫者，息息然关乎着九州家国之安危。《诗诂》云：“山高而尊者岳。”五岳为华夏群山之尊，帝王们通过“封禅”典礼体现“山岳配天”的宸衷。可见，起初“山岳配天”其实亦即“五岳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