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金 著
10
十点后,我们才离开火车站。回去的路上,明妮一言不发,霍莉和我谈论着中国防线的失守。显然,南京沦陷只是几天的事情,城里肯定会涌进更多的伤兵和难民。
快到学校时,明妮开口了,“我得冲个澡,洗掉一身的臭味。”
“我想你会一直惦记那些垂死伤兵的,”我说。
“你是我肚里的蛔虫吗,安玲?”明妮问道,用了句中国人的比喻,“你怎么能猜透我的心思?”
霍莉哈哈大笑,接着说:“我们也许没有精力再去看他们了。”确实,在即将到来的日子里我们会忙得再也顾不上去车站了。
安全区的四周都插上了红十字会会旗,中国军队却在安全区范围内的南边架起了大炮,构筑了防御工事。约翰·拉贝不得不跟蒋委员长的一个副官黄中校吵了起来,要他们把部队撤出中立区。那个年轻的副官坚信,看到这个安全区,会影响那些“必须死守南京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士兵的士气。
不管拉贝怎么吵,说从军事角度来看,在这里设立防线是荒唐的,中校就是不听———可他没过几天就跟着委员长的参谋部一起撤退了。拉贝事后开玩笑说,“用别人的鲜血决心血战到底,简直太容易了。”
委员长临撤退之前,又送来了答应提供给安全区的四万元现金,还附上了一封信,感谢西方人的救济工作。
不少外国人觉得守卫首都的中国军队只是为了脸面而装装样子,可是拉贝不这么看。那个唐生智将军,蒋委员长的对头,勉强承担了南京保卫战司令长官的使命,拉贝担心他也许会不计一切代价,包括牺牲成千上万平民百姓的性命。两天前,唐将军已经把长江上的几十条船都烧掉了,以示他的部队已经断绝退路,只能背水一战了。
拉贝再次对负责在安全区内架设大炮的军官们提出了抗议,甚至扬言,如果军事人员还不撤走的话,他就辞去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主席一职,因为军事人员在这里,会给日本借口炮击并消灭掉安全区。
唐将军派了龙上校来协助拉贝,他们一起总算是把部队撤走了。听到他们撤出去的消息,我们都松了一口气———我们建立难民营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十二月八日星期三下午,明妮召集这一带的居民开了一个会,来了一百多人,主要是妇女。通常,这样在礼拜堂里的聚会会吸引来很多人,因为我们在会后提供的吃食,主要是面包和糕点。今天来开会的人们,却对“天食”都不感兴趣,而是急于知道,一旦情况危险,他们最快什么时候可以搬进金陵女子学院。对多数人而言,我们学院是他们唯一可以想象的庇护所了。
娄小姐是为福音派教会做事工的,也来参加会了。她是个中年女人,亮亮的眼睛,瘪瘪的嘴,前一天,明妮已经允许她搬进练习馆,负责管理住进这里的难民。
娄小姐不是我们学校的正式职工,却是我们很依赖的几位当地人之一。这个娇小女子很了解附近居民谁真正贫苦,所以每当我们要救济穷人,总是找她来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