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对手,不是我的二姐,不是班级他人,而是我的同桌女孩。和她,我们彼此只还有一分之差。仅就一分之差。为这一分的超越,我用了整整一个学期的努力。
终于,老师宣布说,明天考试,请同学们带好钢笔,打好墨水,晚上好好睡觉。
我一夜未眠。想着明天就要考试,如同我要在明天金榜题名一般。兴奋如了那时我不曾有过的朦胧爱情,完完整整地伴我一夜,直至来日到校。
我把钢笔放在了桌上,把预备的草稿纸,也规规整整地放在了课桌的左上角。
确凿地,等待着那个超越,我就像等着下令枪响后的一次奔跑。
终于,老师来了。
终于,却是徐徐地进了教室。他款步站在土坯垒砌的那个讲台上,庄严地看了同学们,看了讲台下那一片紧张与兴奋的目光,嘴上淡淡地笑一笑,说,今年考试,不再进行试卷做题了。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我们的教育方针,应该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体育几个方面都得到发展,成为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说,为了让大家都成为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我们不再进行试卷考试。说,我们今年考试的办法,就是每个同学都到台上来,背几条毛主席语录,凡能背下五条者,就可以由二年级升至三年级。
老师话毕后,同学们集体怔了一下。
随之间,掌声雷动了。
然我没鼓掌,只是久远不解地望着老师,也瞟了一下我的同桌。她也在随着同学们鼓掌,可看我没鼓后,也就中途猛然息去了她的鼓掌声。
自那之后,我们的升级都是背诵毛主席语录。这让我对她———那个来自城里的女孩,再也没了超越的机缘,哪怕只还有一分之差。那年代中的一些事情,虽然微小,却是那年代中怪异浓烈的一股气味,永永远远地铸成坚硬的遗憾,在我的人生中弥弥漫漫,根深而蒂固。
在那个年代读书,二升三时,只需要背诵五条毛主席的语录;三升四时,大约是需要背诵十条或是十五条。期间为了革命和全国的停课闹革命,还有两年没升级。没有升级,也依然上学,学习语文,演习算术,背诵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诗词,和那老的三篇:《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与《愚公移山》。
今天间,回味那个年代,其实我满心都充盈着某种快乐和某种幸福的心酸。因为没有学习的压力,没有沉重的书包,没有必须要写的作业,也没有父母为儿女升学的愁忧。伴随我童年的,除了玻璃弹子、最高指示和看着街上大人们的游行,还有亲自跟着学校的队伍到村街上庆贺毛主席最新指示的发表,这都是一些快乐的事情———就是到了今日与现时,这些欢乐也意味无穷着。
然而剩下的,是永不间断的饥饿和寂寞,下田割草和喂猪与放牛。这让我感到了乡村的无趣和疲惫,土地的单调及乏味,仿佛葛藤草蔓般缠在我身上。好在着,岁月中夹缠的却久远的幸运,就是直到我小学毕业,那些住在乡村的几个“市民”户口的漂亮女孩,总是与我同班。她们的存在,让我想着那种与生俱来的城乡差别,其实正是一种我永远想要逃离土地的开始和永远无法超越了的那一分的人生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