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写好大海，应与鱼虾同游；海南的海，比陆地更有野性。国际丝路诗社社长、中国作家协会现代文学馆研究员北塔，在日前参加了由海南省诗歌学会和海南省当代书画艺术协会等联合主办的“诗画海岸——中国艺术名家走进万宁”活动后，一颗温热的诗心还留在美丽的日月湾，回北京陆续写作了诸多以海南的大海和原始雨林等为题材的诗作。作为以写石头著称的著名诗人、学者，北塔昨日接受海口日报专访时，畅谈了海南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他发酵式的诗歌写作观，以及海南作为“诗歌岛”纳入国际联盟的期望。
□本报记者 彭桐 文/图
诗歌是人生的反思
灵感只是一道开胃菜
在河边长大的北塔，平生迷恋大海，每年至少要有一次去大海游泳、跟大海缠绵一番。今年1月，他曾在希腊旅行，这次海南“诗画海岸”活动让他今年第二次享受了与大海短暂相处的愉悦，“这是我平生第三次来海南，收获特别多。”
北塔此次来海南参加的“诗画海岸”活动是一场诗会与游览的结合，考察的景点比较多。“所以，我的感触相当多！”北塔说，他回到北京后一口气写了6首诗，“在这次采风团岛外来将近20位诗人中，我写的算是多的吧。”
“《不惑之年需要一座森林》这个海南组诗，是我献给海南这块美丽富饶岛屿的一份绵薄之礼！”北塔说。
北塔表示，这组诗写得相当随意、个性，显现了他的诗歌风格的标签。他要求自己要有六经注我的气概，让万物为他的紧张精神活动所用。因此，他的诗意象比较丰瞻、密实。如果读者不花费时间精力，调动想象和经验，细细咂摸，恐怕难以捕捉到较深的寓意，比如《原始森林》里对中年变法的可能性的沉重思考。不过，考虑到这毕竟是一次采风写作，他也做了一点简易化的调整，所以其中《观冲浪说大海》还是比较疏朗、平实、好懂。
“对于我这样的中年诗人来说，诗歌写作不再是情绪的宣泄，而是人生的反思，哪怕写景，也会落点在这样的反思上。”在回望中谈心得，北塔如是说。
“写诗之外，我是平民百姓，吃穿住行，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愿意承认自己是民间！”北塔认为，民间其实是一个含义非常广泛的概念，很多人把民间符号化，赋予或者说强加给它许多不切实际的观念，但其实，自然和文化都是诗人的生活、诗人的资源。
那么北塔是如何写作的，是行走在路上，边看风景边写诗的诗人吗？北塔肯定地答说自己不是，而且他不主张那么写；自从手机普及之后，尤其是手机能上网、能发短信、微信之后，有许多人在那么写。据他观察和判断，能写得好的，寥寥无几。很多人在写顺口溜，甚至拿着手机，打开语音功能，直接以说代写，基本上出来的是口水诗、口水。
“看风景时，当然会有灵感，但我现在已经过了那个单纯依赖灵感写作的阶段了，灵感来了，我也不会急于把它写出来，而是要让它沉淀、发酵、酝酿，再加上我的经验、思想等等！”北塔表示，灵感只是一道开胃菜，而他拿出来的文本应该是一道大餐，否则连他自己都觉得不过瘾。
北塔坦言，在学识、想象力和技巧当中，想象力可能是最重要的，它是诗人之所以为诗人的非常重要的能力标志。
海南的海比陆地“野”
荒野意识让诗歌不断重生
谈及海南诗歌，北塔说，他认识一些海南的诗人，但说实话，跟海南诗歌界来往颇少，也不太了解，仅有些模糊的印象，而且这些印象跟他比较了解的东南亚诗歌叠加在一起。这两个诗歌场域都属于热带地区，诗人们更加擅长的是抒情、写景，更愿意驾驭山林田园题材。
“我冀望海南诗歌中有更多更深的对世事人生的思考。当然，一年到头的温热天可能是某种限制性因素！”北塔说，他希望海南诗歌也能更多地引入都市诗歌话语，因为诗歌的城市化跟现代性具有更强的关系。
对于海南岛上产生的诗歌能否充满诗界一直热议的神性、禅味与浪漫气息，北塔说，浪漫是岛屿文化天生的品质，如果海、岛合体，则能强化；禅味还是应该跟佛学思维结合起来，否则太泛化，这方面他看不出来海南的优势；神性仰仗超验思维，跟主体的关系更重要，不取决于具体的地域的特殊性。
“如果一个诗人具有良好的神性思维，那么，他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通灵！”北塔指出，因为如今通灵的诗人太少，所以都在强调突出地方性，“说这个地方的诗人、那个地方的诗人，只有题材的意义，没多大的诗学价值。”
谈到对于诗人的“地方性”，北塔更乐于讲解海南的“野性”，“海南岛陆地的野性似乎不够野，因为地上都长满了植物，尽管那都是野生的。当然，大海的野性是我所向往的，跟我看重大平原、大草原、大沙漠的诗学价值一样！”
北塔说，他提倡荒野诗学，不仅野，而且要荒。如果一个诗人的心灵中没有荒野，那么很容易落入思维的俗套、语言的窠臼。荒野能让我们的感觉系统回到宇宙洪荒的“无”的境界中去，对事物产生新奇感，“这样的荒野意识能让诗歌不断重新开始，或者说刷新自己的范式！”
大海的野性是天然的诱惑，也是作为“文学中的文学”诗歌创作不尽的源泉。那么如何近水楼台先得月，创作出更多、更美、更好的“海味”诗篇？
北塔建议说，海南诗人首先要细细品味大海，落笔的时候恰恰可以不提到海，让海的味道沁入心灵，成为一种语言的味道；别以为，从头到尾写海，就行了，那是初阶，只是及格，“要学会游泳，潜泳，到大海的底部去，在承受大海的压力的同时，与鱼虾共舞，才能把海写好、写透，否则跟写江湖没多大区别！”
岛屿是诗歌的福地
让更多国外诗人学者来琼写作
北塔认为，至于有人说诗作具有强烈现实性的杜甫适合北方、而具有隐士特点的王维适宜海南云云，是相当狭隘的思维下的判断。“如此窄化他们，让我匪夷所思！”北塔说，他们都是具有超越性品质的诗人，杜甫的超越来自文化情怀，王维的来自宗教修养，王维本身在陕西、山西这样的北方地区写作，“杜甫到了海南，同样能写出震铄古今的杰作！”
如今几乎每位来海南的诗人，都有“诗歌岛”的想法、打造“诗歌岛”的建议，都会认为这里丰富的植物、绵长的海岸线会自然生长诗歌。地处大海之南的海南岛，其四面环海的独特地理，四季如春的气候、可兜售的空气以及多彩的水底世界、原始的热带雨林、神秘的热带小岛，还有纯朴的民风……这些丰厚的资源，到底怎样引用到广阔无边的诗坛上充分利用，继而回报本身？
北塔说，去年鼓浪屿国际诗歌节组委会邀请他去参加并主持国际诗歌论坛，期间他就联想到他在世界各地参加的岛屿上的诗会，比如马来西亚的邦戈岛国际诗歌节，“我不仅有单一诗歌岛的想法，甚至想动议将来成立国际诗歌岛联盟，因为岛屿确实是诗歌的福地，越来越多的岛屿在进入诗歌，使得诗歌生态添加了一幅新鲜而迷人的独特魅力。”
“岛屿诗歌不能迁就岛民心理！”北塔强调说，相反，他希望岛屿诗歌能够帮助岛屿文化走出岛民心理，更多地衔接海洋话语，或者通过海上通道舶来异域思想营养。
北塔说，海南跟大陆隔着一个海峡，保持一定的距离，海南的声音应该沿着大海的波涛向外扩展，当然，更重要的是让海外的人把海南当作他们写作的海外资源，也就是说，让更多国外的诗人、学者来海南生活、写作，而不仅仅来旅游。
那么，有“石头诗人”美誉的北塔，如何选择诗意生活的地盘呢？
北塔说，他多写石头，是因为石头的普遍存在，从这个角度来说，没有所谓的更有诗意的地方。所谓诗意，不是某地某物本身所禀赋的，而是诗人作为主体所赋予的。“所以我跟石头一样，对地方没有太大的挑剔。当然，从纯粹生活的角度来说，我当然喜欢干净、清静的地方，海南是这样的好地方！”
经常举办诗歌活动的万宁也好，一直重视诗人作家的海口也好，还是有良好文学生态的整个海南也好，写作做事都应该有国际化的眼光和胸怀。北塔说，天赐般的海南岛，应该在国际诗歌岛联盟中有所动作，“如果需要，我倒是在这方面愿意尽一臂之力！”
■相关链接：
名家名片
北塔，诗人、学者、翻译家，国际丝路诗社社长，中国作家协会现代文学馆、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系世界诗人大会副秘书长、中国外国文学研究会莎士比亚研究分会秘书长，曾受邀赴美国等20余国参加各类文学、学术活动。有作品曾被译成马其顿文等10余种外文。曾在国内外多次获奖。已出版诗集《滚石有苔》等各类著译约30种。有“石头诗人”之称。诗歌手稿由上海图书馆中国文化名人手稿库收藏。
■北塔诗歌：
不惑之年 需要一座森林
（组诗选摘）
《原始森林》
不惑之年需要一座森林
让我重新迷失
树与树彼此相似
谁也不会把谁供出
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树根从板结的山体突围
如暴突的青筋暴跳着我的脉搏
被石头抱在怀里，与子偕老
连花朵里的虫子都休想挣脱
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小路还没成熟，脐带就被草叶剪断
没有风能凿穿这古老的子宫
世居的蚊子畅饮着新来者的血
数枚最高的枝丫蘸着幸存的光线
替我们描绘着天空
我们什么时候能上去？
《被海浪围住的女孩儿》
一百只铁的利爪，一千张石的巨嘴
扑向你，从八方四面
挠你，咬你，吞你
你尖叫如驴子，惊跳如小鹿
挣扎如笼中虎崽
你沿着沙滩奔逃
如一头被狼爪抓住了小肩膀的羊羔
突然，你转过身
用小脚趾甲
吻了一下那凶神恶煞
那一大群藏獒马上乖顺地
俯伏在了牧童的脚下
《东山岭观墓有问》
蝴蝶要飞过多少坟墓才能到达花朵
花朵要爬过多少墓碑才能到达果实
果实要穿过多少血肉才能到达骨头
骨头要抄过多少碑文才能成为精魂
《观冲浪说大海》
如果你跟他游戏
他就是个孩子
如果跟他玩高了
他就是疯子
如果你跟他搏斗
他就是战神
如果你是沉船
他就是死神
《老爷海》
这片海
被鱼虾织成了网
被木头围成了圈
这片海
离刀俎最近
觥筹与波涛交错
这片海
把自己的孩赶入了淡水
如同妃子被赤身裹进了被子
被一条红地毯送到了龙床
这片海
用风强忍着一片帆
用锚紧拽着一艘船
更远处
他用岛屿提醒自己
还没有变成一个孙子辈的鱼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