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晓

    一年之中，在秋天有这样一个节日，重阳节。所以一个人到了秋季，最爱浮想的问题就是，什么时候老去？当你老了，陪伴着你的，又还有谁？

    这些年，爸妈明显地老去，皱纹多了，发呆的时候多了，出门常忘记了带钥匙，银行存折的密码也不记得了，好多亲戚也不来串门了……爸妈是活在晚年孤独时光里的两座沉默雕像。

    有一天我恍然明白，在爸妈老去的路上，我也前仆后继跟着而去，只不过是他们在前面给我挡着，一旦有一天老墙坍塌，那迎面而来的呼呼风声，会在刹那间把我吹得跌跌撞撞。

    人到中年，我也在缓缓接受骨质增生、颈椎疼痛、记忆下降、两鬓斑白、头发脱落的现实。我不用着急老年时光的到来，但我得停下来，像等等我的灵魂那样，凝望一下身边老去的亲人、路上的老人，多陪陪他们，或者搀扶上一把。

    前不久跟友人刘胡子闲聊。刘胡子说，有一天他回老家看见母亲密布的老年斑，把整个脸都覆盖了一层，他突然感到母亲的陌生了，在他记忆里，母亲一直是年轻的啊。

    母亲的皱纹,是什么时候爬上了额头、布满了脸,孩子们不知道,孩子们都忽略了,好比忽略了乡村里那些吹来吹去的风,没想到,母亲就在风里老了,苍老得那么厉害。“看见母亲那沧桑的皱纹,才知道母亲在自己心里有多重，母亲那些皱纹,延伸在岁月里,成为我们一生也走不完的路。”刘胡子在博客里这样写道。

    十多年前,妻子柔嫩的肌肤丝绸般细腻光滑。走过了这些年的婚姻旅程,有一天,也发现了彼此额头上的皱纹,丝绸缓缓变成了棉布。“等我老了,你真的还在乎我吗?”这是妻子常常问我的一个问题。

    我到底该怎么回答,我会像年轻时一样爱她吗?年轻时,她诱人的气息像麝香。而当她年迈,我还爱她什么?

    一次一次，我对妻子这傻乎乎的问题，一直含糊其辞。我不会欺骗她，我要诚实地面对岁月给我出的这一道考题。

    有一天深夜，母亲突然牙龈流血。父亲不想惊动我，身材比较肥胖的他，背着母亲,一步一步到医院求医。

    第二天上午，父亲才打来电话，说母亲在医院，问题不大，是牙龈发炎了。我和妻子跌跌撞撞赶到医院，看见父亲正一勺一勺给母亲喂白开水。我看见头发花白的父亲，双手抖动着，而母亲，像嗷嗷待哺的婴儿一样张开嘴。

    我望见父亲和母亲，星星点点的老年斑、满脸皱纹。在医院走廊，我一把抓住妻子的手，轻声说：“你不是问，当你老了时我还在乎你吗？我就像爸对妈一样对你……”妻子落泪了。谢谢爸妈，您们让我找到了最现实的答案。

    秋深时回到故乡山冈上，看见两棵并排站在山冈上的老树。铠甲一样的树身，诉说着久远年代里的风吹雨露。乡亲们告诉我，这两棵树有上百年了，依偎在山冈上，有一次遭遇雷电风暴，把树身劈成了两半，后来，它们又根连着根，相互支撑着，再次伸展成参天大树。

    我摩挲着那沧桑的树干，心里涌动着感动的潮汐。在山冈上，我给妻子发了一条微信：“亲爱的人，你来看看这两棵相互依偎的树，我爱你，并不是爱你娇弱的枝条，我爱你，更爱你经历岁月风暴过后那向上的参天枝丫。因为，我们的根连着根。”

    谢谢，陪伴我们在岁月里老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