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明凯

    去年，我被下派到一所偏僻的乡中学支教。那里条件极差，别的不说，单就那一日三餐就成问题。见此，原乡中退休后仍住校的李老师便主动邀我搭伙。他说他反正是闲着，煮煮饭全当是活动活动筋骨，再说他自己也要弄吃的。

    李老师年近七旬，乡中教师都称他李老头。

    见我与李老头搭起了伙，乡中好些教师便背地里提醒我：小心，谨防上当哟！我虽不明究里，但话语似乎出于好意。

    后来从老师们口中我渐渐得知了李老头的一些情况。李老头夫人已死了多年，一个独生儿子在乡下当农民。李老头退休前在乡中当过几年出纳，出纳当得精，经常与原来校长一道出差，不知搞了些什么名堂。退休时，李老头硬扣了学校一笔公款。为这笔公款李老头与后来的校长扯了几次皮，至今还未扯清。还欠着学校三百元，可李老头就是不认账，赖着不还。李老头退休后，只要一提借钱的事，学校没人买他的账，他只好向每年新分来的老师借。据说已有三位新老师借了钱给他，时过半年也不见李老头提还钱的事。

    老师们的意思我明白了，原来是叫我在金钱上别陷进了李老头的圈套。事后我又私下问了那几位新老师，果真是那回事。当时李老头说他那当农民的儿子买制砖机差点钱，就找他们借。三位新老师分别借出了一百、八十和五十元，都已过了半年，问了几次，李老头都说再等段时间。后来我又问了乡中校长关于李老头欠公款的事，校长说：别提了，提起就头痛。校长说话时头摇得很厉害。

    这么一来，我突然有了一种被李老头欺骗的感觉，可已经搭上伙了，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坚持下去。我想反正就一个学期，随时提防就是了。可与李老头搭过一个月伙后，却没能看出他的“精”。他不仅饭菜做得可口，对我也挺好。平时从家里带来的鸡蛋、咸菜都是与我一起分享，而且硬是不让我加在伙食费里算。这时，我多少觉得乡中教师们有些小心眼，对李老头的评价有些言过其实。

    终于有一天，李老头开口对我说：他在一张宣传广告上看到一种药，说是治肾虚很灵，叫我周末回城帮他带一两盒，还说他不知一盒要多少钱，让我带回后再给我钱。

    听了李老头的话，我猛然想起了教师们的议论。我想，李老头终于露出他“精”的尾巴来了。我表面应承着，心里却毫不犹豫地给拒绝了。

    过完周末返回学校后，我对李老头说：走了好几家药店都没找到卖那药的。其实，我压根就没去过药店。

    哪知，过了两天，李老头说，乡场上有个老头就买到那药了。他还点出了城里那家药店的名字和位置。一时我再找不到借口了，只好说等下周回城时再去那家药店看看。

    再没推辞的理由，我只好自认倒霉了。

    正在我为自己的钱怜惜时，李老头突然病倒了，而且病得不轻，还住进了医院。医生诊断的结论是：肾功能衰竭，生命危在旦夕。得知李老头的病情，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骤然袭上我心头。周末回城时一定要为他买两盒药，即便他不给我钱，算我送给他也行。

    星期五下午，我一回到城里就去买了药。岂料，星期天一大早，乡中校长便打来电话说：李老头已于昨晚十一点死在医院了。我一下子惊得呆若木鸡……一种强烈的负罪感顿时涌上心头。

    李老头一身没什么头衔，当然不够开追悼会的资格。葬礼是乡下儿子家举办的。照惯例，全校教师都去参加。

    当乡中教师一到，李老头的儿子便拿出一个记事本来。我一看，正是李老头记伙食账那个本。李老头儿子将本子翻开让我和校长看，是李老头亲笔字体，我认得。只见上面清清楚楚记着三位新老师的名字和欠款的数额。接着李老头儿子又翻到另一页，我看到那上面写着：原所说的欠学校的三百元，是原校长XXX花了的，我一分未沾，非我所欠，也不该我还……

    李老头儿子说，他父亲临死前将这本子交给他，让他将上面的欠账一一还清，不该还的钱也要向学校领导和全体老师当面说明……

    最后，李老头儿子便拿出钱来一一送到三位新老师手里。全乡中教师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时，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