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少功

    约30年前的海口是什么样子？作为一个亲历者，当时我常遭遇大面积停电的黑暗长夜，居民都必备油灯或蜡烛，店铺前则常见黑烟滚滚的柴油发电机。很多城区主干道尚无交通信号灯，排泄雨水则靠路两边的泥沟，而不是地下管网。人们在电视机里看不到当日的央视新闻，因为微波信号传输止于海峡那边，相关节目得在湛江录制，靠舟车送达后才能在本地滞后播出。海甸岛、金盘区、龙昆南路、南海大道、滨海大道……都还是一片农田或荒坡，人迹稀少，乱草横陈，时有野兔或火鸡出没其间。

    约100年前的海口又是什么样子？据夏寿华先生《琼游笔记》（2014年）等资料记载，当时的海口仅是个渔村小镇，居民不过万余。人们哪怕是去不远的府城或秀英，也无车道相通，常得借助于舟楫，其行程曲折而漫长。前往内地就更困难了，往返于香港与海防的外轮船期不定，即便停靠海口，也因本地港浅沙淤，只能泊于20里外的海上，靠飘摇小船在风浪中接载旅客。所谓实业，除一些农渔产品上市，最著者无非酒馆、娼寮、戏院3项。于是除得胜沙一域人气略旺，其余皆市井萧条，棚户颓败，饥民聚散，时有无裤的少年和老人一身黑亮亮的流落于途。

    在漫长的历史中，100年、30年都是何其短暂的一瞬。然而说来令人难以置信，一个伟大的人类故事事实上就发生在这一瞬，成为“三千年未有之变局”的一部分，成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一部分。今天，历革命、建设、改革的百年苦斗，时值海南建省30周年，海口以群楼竞立、车流滚滚、华灯彻夜、地绿天蓝的全新景象，已一扫诸多贫困、肮脏、混乱的旧日残痕，而且拥有“全国文明城市”“国家卫生城市”“中国魅力城市”“中国最具幸福感城市”“中国优秀旅游城市”“国家环境保护模范城市”“全国园林城市”“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等荣誉称号，已成为一颗璀璨的南国明珠，成为本地居民和外地旅客共享的美丽家园。

    这个故事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众多海口人熬出来、扛出来、打拼出来的，由各种五光十色的人生故事织就。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坚守还是逃离、欢欣还是忧伤、自信还是迷惘……他们在这一片热土上的酸甜苦辣和摸爬滚打，已灌注于一个城市坚实的成长足迹，沉淀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宏伟大业的一砖一石；在某个夜深人静之时，还将潜入他们挥之不去的梦境，化为他们在未来日子里的血温和表情。在这个意义上，海口不仅是群楼和车流，不仅意味着诸多经济发展成就，更意味着一种精神和文化的传说。总是伴随那些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椰城男女，一再唤醒他们心中亲切的椰风海韵，讲述一种创业者和奋斗者的特区城市风骨，讲述一种“生活在远方”——其实远方每天都在足下的寻常故事。

    远方来自足下的向前眺望。

    足下也是远方的真切绽开。

    由中共海口市委宣传部组织编写的这一本采访实录《岛屿人生》，就是献给海南省三十而立的生日贺礼。

    也是献给千万远行人的再次鸣笛启航。

    2018年2月16日于海口

    ——《岛屿人生》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