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 颖

    前几天牙齿酸痛，吃不下东西，刷牙都酸得要死，连喝水都要小心翼翼的，拿个镜子一照才知牙龈红肿，紧胀，齿根处发炎了。一下子心酸泪涌，我真的老了，老成母亲当初牙痛的样子。

    小时候常常听母亲说牙痛，总吃不了冰冷生硬的东西，那时候我总笑她。因为当时年纪轻，根本感受不到牙齿酸痛的疾苦难耐。在她面前我啃甘蔗像老鼠吃糖果，不用削皮一样吃得声韵婉约连绵。吃得旁听者都会淌口水。母亲看我吃相颇佳不禁也想尝一口。我很乐意就为母亲咬小小碎块放碗里给她吸甜水。这种情景，跟现在咬给小辈吸食一样的甜蜜。

    母亲是一位良家妇女。我以她为模严格要求自己，做人做事不愧对良心。记得小时候，家里经济状况非常紧张，基本没有积蓄，几个手头钱啥时候都压在母亲内衣口袋里，不舍得乱花一分钱。父亲不抽烟，不喝酒，辛苦钱都归母亲掌管，就想多攒点为几个儿子娶媳妇。

    有一天，村里王大伯的父亲过世了，没钱买棺下葬，村里村外跑遍了也没借到钱。这时候，父亲正赶着牛扛着犁回到村口，就看到王大伯跑得面红耳赤，泪花闪闪的，一问才知道事情缘由。父亲回到家就把事情跟母亲说了，母亲听后一口就答应了，并说：凉肉在地怎能搁着，心难安啊。母亲立刻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不知多少岁月攒下来的钱递给父亲。

    此事隔了好多年，这笔钱一直没还上。村里有些人就对我母亲说：你是拿钱放风筝了。母亲只是笑笑说，这些钱，当时借出去就不指望要回来。急人之急，其实是款待自己，这是救急钱，不会考虑太多，他要是真有了钱，总会还回来的。

    此后的日子里，我的父母从未提起这笔钱，直到有一年年底，王大伯捧着卖牛的钱百感交集、哽咽语塞到家致谢。父亲指着正在喂猪的母亲说：要谢就谢你兰符婶，她通情达理，总把事情想得非常周细。

    母亲是我的保护伞。有母亲在，就觉得充满了阳光雨露。因此，小时候我总爱粘着母亲，她去哪我总爱跟着，这明显成了母亲生活上的一种负担。

    记得我四岁那年，母亲要到地里施肥，搁夜就要插秧了。我硬要跟着，母亲被我闹得只好同意了。她挑着粪肥在前，我小跑跟在后面。忽然，天渐渐暗了下来，乌云密布，闪电划破长空，雷声四起，仿佛整个天空在晃动。母亲三下两下就把粪肥撒完，急匆匆牵住我的手往家奔。

    看到整个天空快要塌下来似的，轰隆隆的穿心而来，我不敢睁开眼睛，竟然“哇”地哭了。母亲回头看看我，急忙脱下外衣把我头蒙住，抱着我放进粪箕子里，又跑去水沟边抱着一个大石头放进另外一个粪箕子里。母亲让我抓紧粪箕藤架，挑着我和石头奋力奔跑。没过多久，风虽然稍稍减弱了，雨却哗啦啦地如豆子般敲打在我身上了，瞬间，全身湿透了。等待雷声渐渐走远，我撩开蒙在头上的衣服，一直在奔跑的母亲身影就定格在我的记忆中。从那次起，我再也不闹着跟母亲跑地里了。

    我的母亲是个贤惠顾家的女人。虽然她不知书却非常达理，从不会跟邻里闹口角， 她常对我说：忍让志兴，包容致福。我的父亲年幼就已失去双亲，所以我自小就没有老人照顾。记得父母到地里干活时，我常常被小朋友欺负，却不敢哭。母亲结束农活后，会到河边洗手洗脚或抹抹脸提提神，于是会给我带回一些非常漂亮的鹅卵石。这些鹅卵石成了我的宝贝，父母不在家的时候，我都会一个人拿出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在自家院子的石磨盘边自玩自乐，家里的黄狗成了我最贴心的伙伴。

    闲时，母亲会抱来针线框为我们缝缝补补，神情十分专注。有时她还用上了从娘家带来的拉棉机，为我们拉线织布，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手势都显得非常娴熟，织出来的匹布条纹清晰特别完美。在当时，我母亲的手工活在整个村里算是数一数二的，深受妇女们的赞赏。

    母亲和父亲一生相亲相爱，陪伴了68个年头，从没犯过口角，那是远近皆知的恩爱夫妻。村里有啥喜事都会请我的父母踏脚点灯图吉利，结婚喜事也会请去为儿媳安床图康宁。

    我的母亲在她86岁那年离开了我们。母亲的走对父亲打击很大，一向乐观的父亲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无助的婴儿，天天搬着一张木椅坐在门边等候，目光中渗满了孤独。

    为此，在母亲走后的一段时光里，我为父母写了一个又一个组诗，写我的记忆，我的牵挂，我的不舍，我的怀念，以及我隐隐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