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乐冰

    小时候，我家不远处有一条亮晶晶的河，叫水阳江，水面约莫有两三丈宽。长大后，当我见过长江、大海之后，我以为叫它水阳河更确切一些。

    河的东岸是大片大片的斜坡。春天，斜坡上长满了青草和野花。我经常一个人躺在草坡上，仰着脸，一面享受着温暖的阳光，一面看着天空变幻的云朵。有时候，我会出神地望着河水静静地从脚下流过。那个时候，社会上没有开设什么兴趣班、补习班，学校也没有布置繁重的作业。对比现在的孩子，我仿佛生活在一个没有烦恼的世界里。除了看书和看流云、流水，我的心里没有一点负担、一丝杂念。

    我儿时生活的地方很小，小到没有一间书店，更不用说那存书多多的图书馆了。小时候，最羡慕城里人的只有一桩事：把一张小小的借书证递上去，就可以挑选到自己喜爱的书籍。可惜，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份羡慕之情就甭提了。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就埋藏着一个愿望：长大了要当城里人，只有城里人，才能办借书证。

    同学之间传来传去的大多是文学书籍，有的没有封面，有的撕得没头没尾，但热爱读书的心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只要是有字的纸片，我们都能如饥似渴地读下去。比如地上飘落的废纸片，我会弯腰拾起来，看看上面写了些什么。

    我所居住的小镇距有新华书店的县城约有30里地。每年春节，家人和亲戚给的那些可怜巴巴的压岁钱，我总是舍不得花掉一分。家里的废牙膏皮、鸡毛鸭毛之类，我把它们搜集起来，卖给收破烂的。我把这些钱一分一分地装进用竹筒做成的储蓄罐里。等攒到一定数量，再掏出来拿去买书。为了省钱，去县城买书都是步行，从来不敢破费花两毛钱坐一趟车。中午的饭也仅仅是揣在口袋里的几块锅巴。去城里买书来来回回，到了天擦黑才能赶回家。有时候，脚走起了泡，可一捧上飘着墨香的新书，什么痛也忘了。

    那时的书店也不像现在这么大方——开架售书。我只能透过玻璃柜，凭感觉在各色各样的封面里寻找。这种凭感觉买书并不可靠，有时买来的书不太满意。好在只要是有字的书，我都能认真地读下去。尽管有的书作为孩子还不怎么理解，似懂非懂。就这样，一本书我啃了一遍又一遍。

    同学们之间交换着看书。就是你借给我一本书，我才借给你一本书。借得最多是文学书籍和文学刊物。我家除了吴运铎写的《把一切献给党》和集体编写的《皖南星火》《煤海深仇》几本革命回忆录之外，没有一部长篇小说。所以，时间久了，同学们都不愿和我交换书籍。没有书看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有一段时间我郁郁寡欢，无精打采。怎么办？终于，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抄书。一开始手抄文学刊物里我认为写得不错的短篇小说，后来还抄过中篇小说。有时候，为了能及时把刊物归还人家，我就连夜赶时间抄。为了不让父母发现我在熬夜，常常等他们睡着以后，再爬起来。我记得抄得最多的文学刊物有《上海文学》《安徽文学》。

    “我有一部手抄本，我们换书看吧。”我常常故作神秘地对同学说。

    那个时候，手抄本大家都觉得好奇，愿意和我换书来看。但有些同学交换了我的手抄本之后，并没有他想象得那样神秘，有些后悔。

    “这本手抄本比上一本好看多了，不信你看了就知道了。”为了吸引同学，我大胆地把原小说改一个好听的名字，还大肆渲染一番，同学们就这样带着好奇心一次次地“上当”。

    我就是用这种方法，与同学们换了不少文学名著来看。印象深刻的有《青春之歌》《鲁滨逊漂流记》《烈火金刚》《铁道游击队》《保卫延安》《格林童话》《林海雪原》。尤其是为了看到《林海雪原》这本书，让我费了不少周折。当我得知镇上有户人家藏有《林海雪原》这本书、但又从来不外借时，我主动跑到他家。

    “如果你把《林海雪原》借给我看，我就帮你家砍一星期柴禾，扫一星期地。”我对书的主人说。

    “我相信你的话。”主人上下打量我许久，终于答应了。可能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借书的人，也可能是我的话感动了他。

    那一年，我读小学四年级。

    在那个文学书籍匮乏的年代，能够得到一本钟爱的书籍，可想而知我是多么幸福啊。我如痴如醉，忘记了天黑，忘记了放学，一直到母亲来学校，从背后拧着我的耳朵，大声喊我回家吃晚饭，我才猛地从书中醒来。

    十来岁的孩子，身体在发育成长，对知识的渴望也在潜滋暗长。

    ……

    许多年过去了，当我回忆起当年抄书的经历，我就会感慨万千，我感恩滋养我心灵成长的文学书籍，它伴我度过了那个清贫的年代。

    如果说文学书籍给了我什么，我要说的是给了我心灵的宁静，让我学会了思考、学会了爱，让我在人生的路上不至于那么冷清凄惨。对于我，文学所能承载的很多，我很享受这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