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月冰

    我的两个堂哥，海哥与山哥，原本都是我们那出了名的好木匠。

    海哥比山哥大4岁，先于山哥拜师学艺。因此，在大家看来，海哥的木工手艺略胜于山哥，毕竟是师兄嘛。

    两位哥哥感情很好。多年前，两人总是一起去别人家做家具，同去同回，骑着自行车，哼着流行歌曲，很是快乐。

    可是，渐渐地，请哥哥们做家具的人家越来越少，因为家具店流行起来，村上、镇上的人都去家具店买家具了，那里的家具虽说没有哥哥们做得那么牢固，但款式时尚，价钱便宜，很受欢迎。于是，两位哥哥逐渐面临失业。

    就在这时，海哥在城里找到了赚钱的活——装模。城里要建无数的高楼大厦，预制板被淘汰，改为现浇楼板，这就要给楼板装模。模要装得正装得好，需要木匠技术。于是海哥又忙不过来了，而且工钱比之前翻了几倍。海哥很兴奋，把山哥也喊了去。两人勤劳肯干，技术又好，愿意高价雇佣他们的建筑商一拨接一拨。海哥非常满足，年底数着一沓沓的钞票，对山哥说：“城里那么多装不完的模，从此我们便有赚不完的钱了。”

    可是，几年后，山哥突然对海哥说，他不想装模了。海哥问为什么，山哥说：“我们是匠人，木工是一门手艺，是一种手工劳动的艺术，可是如果我们老在这做这种机械的装模工作，会荒废手艺。任何一门手艺，如果只剩下机械地重复，而没有了进步，它的优势很快就会失去。这对于手艺人来说，是非常危险的。”他劝海哥也不要只图眼前的高工价，而应考虑长远一些。海哥觉得山哥简直莫名其妙，当初学木匠，不就是为了能挣钱养家糊口吗？现在所赚丰厚，为何要放弃？

    就这样，两位哥哥第一次有了分歧，有了各自不同的选择。海哥仍旧留在工地上装模。而山哥，去了沿海城市的家具厂，继续做家具。后来又听说，山哥做了几年家具后，又去了大型装修公司做木工。

    时光荏苒，两位哥哥的人生呈现出了迥然不同的景象。

    海哥由于常年在工地日夜加班劳作，风霜雨雪太阳暴晒，身体透支严重，加上这种机械简单的工种竞争日益加大，近些年房地产又逐渐走向冷静与理性，海哥能揽到的活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都赋闲在家。

    山哥呢？他在家具厂长期修炼自己的手艺，不停学习，吸取最新信息，精益求精，成为最好的木匠，也成为了圈中有名的家具设计师，然后创立自己的家具品牌，拥有自己的家具厂，产品热销全国各地。

    海哥只好又去找山哥，想到他的厂里做事。山哥接纳了他，可海哥发现自己的木工手艺几乎完全褪尽，就像自己那些常年不用的木匠工具，锈了，钝了，加上年岁渐长，连身心也钝了，他只好无奈地回家，继续偶尔打打零工。

    我们都说山哥真有远见，他一边翻着大堆的家具杂志一边云淡风轻地说：“哪是什么远见，只是一种心慌，长期停滞不前，没有进步，没有新意，只剩下机械地日复一日的重复，心中忍不住就慌，就怕。自从跟师傅学艺，我接触过无数的木头，它们身上一圈圈都是成长的痕迹，醒目而清新，冒着生机与活力，如果没有了成长，那就意味着死亡。所以，我选择了不断地更新自己的手艺，因为我害怕自己连一棵树都不如呀！”是啊，正是这种敬畏与更新，让山哥长成了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