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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8月31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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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袁枚学做农家乐
□董改正

    首先,要有一个好地方,装潢要好,要有调、有格。

    三十三岁那年,袁枚辞官不干了,回来买了一个废园。园子的前身是曹雪芹祖父曹寅的,曹家被抄后,归了隋赫德,改称隋园。后来隋家被抄。这园子似乎不吉祥,妨主,没人敢要,就“百卉芜谢,春风不能花”了。袁枚写过《子不语》,不信邪,三百两银子买下来了,开始打造“随园”。

    “隋园”改做“随园”,境界不可同日而语。一姓之园,格局终究是小的。随心所欲,随缘而居,随性旷达,看似散淡,其实是得了真趣。更何况,园子做成后,袁枚拆掉了围墙,写了一副对联挂起来:“放鹤去寻山鸟客,任人来看四时花。”大家都来看啊!人来看风景,自己也成了风景,这种器局也只有袁枚有。

    随园的建造是极具匠心的。平地、楼台、假山、池沼,绿植、花木、怪石,园林各元素,随园都有。不差钱,差钱了就去再做几年官,回来再继续造园:“吾平地开池沼,起楼台,一造三改,所费无算。”“奇峰怪石,重价购来”。景物有节奏:“造屋不嫌小,开池不嫌多;屋小不遮山,池多不妨荷。”器物务必精善:“器用则檀梨文梓、雕漆枪金;玩物则晋帖唐碑,商彝夏鼎。”

    这样的随园,能不火吗?节假日人山人海,连乾隆皇帝也派人来看看究竟——那种短视的收门票行为令人汗颜——接下来,农家乐才好开起来。

    第二,主人要好(读第四声)吃,要懂吃,要吃出文化。

    袁枚好吃,而且吃的有说法。“每食于某氏而饱,必使家厨往彼灶觚,执弟子之礼。”看到人家有好吃的,闻到邻家菜香,都要自家大厨过去问“道”,然后执弟子礼,记下来。

    久吃成厨,久厨有道,作《随园食单》,跟一般菜谱不一样。先是上“须知单”,有“先天须知”“作料须知”“洗刷须知”“配搭须知”等等,或是正襟危坐,或是俚俗可乐。“作料单”中,袁枚是这样说的:“厨者之作料,如妇人之衣服首饰也。虽有大姿,虽善涂抹,而敝衣蓝缕,西子亦难以为容。善烹调者,酱用伏酱,先尝甘否;油用香油,须审生熟……”先是比喻,然后来干货,最后来点形而上,不服不行。

    再上“戒单”,开头就说:“为政者兴一利,不如除一弊,能除饮食之弊则思过半矣。作《戒单》。”是不是有点形而上?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单内有“戒外加油”“戒同锅熟”“戒穿凿”“戒目食”等等,道人欲道而不能道,读后令人拍案叫绝!

    除此之外,还有“海鲜单”“江鲜单”“特牲单”等等。全书15章,共326种菜肴,每一道都有故事,都有说法,令人神往。

    随园美也,《随园食单》在南京竞相传抄,随园农家乐,只差一枚大厨了。

    第三,一枚有个性且忠心耿耿的大厨。

    袁枚只会吃,不会做。君子远庖厨,坐而论道。随园的掌勺大厨叫王小余,让人想起古龙的“江小鱼”,一听就是有个性的厨界大师。

    王小余来随园参加应聘考试,呈上的是一道“净饮”——我没尝过——大家品过就停不下来,把一锅都喝完了。各大族名府、各大酒店都竞相延请,个个开出的条件都比袁枚好,但小余就是不去。

    为什么呢?小余说:“知己难,知味尤难。”炒菜也要士为知己者死,更何况袁先生还“知味”,“他懂我”。袁枚很感动。

    小余不光是说说,他的厨艺也合乎道,和老板袁枚相契度极高。买个菜,他也有说法:“物各有天。其天良,我乃治。”菜里面天性好的,才能很荣幸地被他用到。做个菜,也有说法,每天也只做六七道菜,把馋留住。那些老餮们吃得恨不得“吞其器者屡矣”,他也不为所动。有人跟他讨技,他的说法跟庄子的轮扁差不多:说不得,说不出来,说出来就是错。有人刁难他:你这样杀生有罪啊!小余说,伏羲氏指导人们煮杀活物,已经万万世了,他的罪过在哪里呢?既然已经杀了生,又不把它的美味呈现出来,白白让它们在锅里枉死,那才是罪过啊!想想真有道理啊,小余。

    在美食、美器、食文化的三者共煮中,随园很快盈利。辞职下海后的袁枚,日子过得很滋润,到处旅游,搭讪美女,吃遍天下。

    如果有这样一个农家乐,贵就贵点,三五个好友,轮流做东,每个月去吃它一顿,真得劲!可惜,袁枚诚然已经难得,小余也是百年难遇,随园农家乐,遇到真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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