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蒙胜国

    “少壮不努力，等到人老了才知读书是黄金。”这是父亲常挂嘴巴边的话语。其实父亲也用他的行为举止影响着我们。

    父亲于1933年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农家，幼年读过私塾，家贫后辍学，跟随祖父母一道在田里收拾庄稼。

    父亲1955年入伍，1958年复员。当过三年兵的父亲，直到年老还有着军人气质，保持腰杆挺着，做事依然率直严谨。父亲退役时，遇上部队整编制转入地方，父亲随即转入海南农垦。于是，在琼岛南端的一个国营农场，父亲一干就是几十年。直到生命停留在2016年夏初，也没有离开过农垦。

    那时，早期参加农垦建设的人员，识字的不多。同我父亲一个单位的，除了退伍兵，还有很多是农村来的。他们常央求父亲写家信，或写困难补助申请等之类的文书。父亲凭着年少时读过私塾，在部队参加过扫盲，得来的那一点薄底子，竟也能对付着写一写、算一算。文盲的老工人对“识字人”很佩服，有老工人当着我的面夸奖父亲。

    父亲很热心，往往都是有求必应。有时夜里我从睡梦中醒来，还能见到父亲点着一盏煤油灯，腰杆笔直地坐在床沿，在一张桌子上替别人写家信。床边上坐着一位老工人，目不转睛地望着父亲执笔的手，向父亲口述着家信内容。当父亲用流畅的笔端写下的字，一行行呈现于纸面上时，老工人的脸上随即绽放出满意的笑容。每当这样的夜晚，就有母亲陪着父亲。母亲一旁坐着，偶尔也插上话，那是要给信里添上的话。父亲释然一笑，觉得有理，扭转过脸来，征得对方的首肯，这话就被写进信里了。父亲私塾练过毛笔字，他的毛笔字好看。他也教我们写毛笔字。三弟后来攻书法，写出的字也似父亲的字，有范。

    父亲经常在耳边说很多文言文，那是读私塾给他留下的一点古文底子的痕迹。“衡勤学而烛，邻居有烛而不逮，衡乃穿壁引其光，发书映光而读之。”他可以随口背诵这样的文言文。他还用“少壮不努力，等到人老了才知读书是黄金。”这句话时时要求我们。父亲把期望寄托于我们兄弟四个身上。

    我们上小学，已是“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的“文革”年代。那时，不知道父亲从哪里得来的诸如《铁道游击队》《山乡巨变》《我要读书》等连环画，在阅读“饥荒”的年代，我们陶醉其中，也熏陶了我们兄弟几个对书本的热爱。也是那个时候，我对画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经常临摹连环画。耳濡目染之下，弟弟们也动手画画。画画对后来的这两个弟弟影响至深。

    后来，三弟和四弟先后从美术学校毕业，有了稳定的工作。三弟擅长书画，他被广东某地的文化站接收为干部。他致力于当地的社会变迁和民风民俗研究，出了两本书，一本是《良溪掌故》，一本是《习风棠下》。两本书口碑不错，被当地文化部门列入精品。

    我自青年时代就一直爱好写作，但常被人讥讽嘲笑。父亲说，有人扛锄头就有人笑，为什么？因为不干活，轻松嘛，你劳动辛苦，就有人取笑你嘛。但结果呢？终有一天，你通过劳动得到的果实，他们没有得到果实，他们就会笑不起来了。这点上，父亲看的就和别人不一样。后来我从一名小学教师，因写作特长，被调至农场宣传部门，我才体会到父亲这句话的意义。

    那年，二弟开了一片荒地，种上了芒果，干了没多久就要转让果园。父亲知道后，说农垦初创时期，环境艰苦，你父亲都没有临阵当逃兵，你要担当起来，不要一下子就败下阵来，让人家笑话。父亲不仅鼓励二弟，还亲自跟着二弟到果园一起干。

    那时父亲已是六旬老人。在父亲的激励下，二弟坚定信心，用心经营芒果园。现在这块芒果园每年都带来可观收益，成为二弟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

    父亲年轻时，面色红润，身板壮实。那时全家住12平米的瓦房，房间里除了公家发的床板，靠四张长凳搭起的两张床铺外，只有一张窄小的桌子。农场知青有些懂木工活，他们打的海南柜、上海柜、三门柜等等，样式好看，备受农场人欢迎。父亲为了让家里日子过得更充实，在休息日便上山砍木头。

    一次，我跟着父亲上了山。回来时，他扛了一根大木头，很沉。一路上，父亲没有停歇，靠左右换肩走了8公里路。回到家，父亲浑身汗湿淋淋。歇息片刻，又拎起斧头劈柴火。紧接着晚上又组织开班务会。那时，年轻的父亲浑身是劲。从他身上，我看到了那一代农垦人的拼劲。

    父亲扛回家的木头，后来都做成了家具。二件衣柜、一只木箱子和一张写字台。父亲经常摸摸看看，甚为得意。四十多年过去了，至今这些家具还在母亲的房间里摆放着。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父母较早做起了鱼贩生意。随着经济好转，父母在靠近少数民族的村子旁建起了新房。父亲与村子里的老老少少相处得很好，没有隔阂和排斥。黎族兄弟一提到父亲就说：阿蒙是个好人！

    那年父亲过世，黎族兄弟来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