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蒙胜国

    30年前，我曾经在一个农场的山区居民点住过多年。驻地的一草一木，包括前面这条溪流，我都非常熟悉。尤其家门前这条弯弯溪流，离驻点不远就被人工筑起的大坝拦截，由此蓄满一塘水。这塘水被蓄起来的作用更不用说了，它像八爪鱼一样，八只爪子都伸向农田滋润着庄稼生长。而且这方塘的水也配合着四面八方的万亩橡胶园，给这个居民点营造了一个小气候，以至每年的夏至这里也是凉爽沁人的，在夜里我们也是不得不捂上一条薄被单才能入眠。

    我调离这里到新单位任职后，只要有时间，我还是愿意回到我曾经的老单位走走。我最愿意在炎热的盛夏住到老单位我的一位无血缘关系的叫阿叔的家里，图的是夜里敞开窗门湿润的空气入室来，品茗一杯香茶，翻阅几页书读读，听着窗外来自万亩橡胶园里的虫子唧唧声，或夏夜的雨打在胶园叶片上传来的“莎莎”声瞌睡入眠……

    在老单位都是熟悉的人。熟悉的人，就有许多熟悉的故事。而在夏天的遮天蔽日的橡胶园树荫下聊起熟悉的过往人与事，明显饱满多汁，且有温度，这更加深了我对老单位的情怀。咳，老单位……

    然而，多年后这里进行了产业结构调整，万亩橡胶园全面更新后，全部种上了芒果树。眼下遍地都是不足三米高的芒果树冠匝地，全然没有了十几丈高，树冠高大能遮天蔽日的胶树，老单位的人都感觉夏天变得炎热难耐起来了。

    是的，不管怎么说，过去每当我骑摩托车从南面的一条大道进来老单位，途经这片铺天盖地的上万亩橡胶园，就有从坡脚下的几百亩蓄水塘带来湿润的空气，一下子就令你周身沁凉。如今这种情形一切都不复存在，她仿佛被一个神奇的魔力收走。

    我的耿耿于怀，是无济于事的。对于这一变化，农场的人说，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既有利也有弊。是的，从农场当时的历史条件来看，发展橡胶有其存在的根据和理由，但随着市场经济的变化，橡胶这个低效益产业只能丧失其存在的根本和理由，从而转化为其他产业来替代了，发展芒果产业显然是老单位最好的出路。确实如此，因为一亩的芒果产值是橡胶的好几倍呀。

    但我们也看到，在短短的几年中，职工靠种芒果的收入富足起来，能买得起车子、能建得起楼房，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们还可以再来看看之前的老单位敞亮的营区，如今由于人们建房盖楼的无序，营区不仅变得逼仄起来，原有的几十棵大树也失去了踪影，最扎眼的家家户户房壁上吊挂了空调。现在营区里的烈日很骄傲的悬挂在空中，释放着强光和热能；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下的房屋，反弹着白光，炫得我们睁不开眼睛。那一刻，好想躲在大树荫下，好想躲藏在万亩的橡胶园里，回避那炎炎的烈日……

    那一个夏天，叔叔笑着对我说，老单位过去夏天不用空调，现在白天晚上不用空调，你就得像“煎饼”翻来覆去睡不好。

    于是这个夏天的燠热夜晚，我与老单位有了距离。

    我开始怀念有胶园的日子了。

    不管怎么说，有胶园真的好。那时我在夏天的胶园中聆听大风从树梢刮过呼隆隆的声音可以度过一个正午，下午出工依然精神饱满，迎接超强度的体力劳动；夏天的胶园，躺在铺满一地的厚厚的橡胶叶上，是一次很愉快的放松，闭上眼睛，感受着胶园飒飒送爽的凉风，聆听成熟的橡胶果被正午的太阳灼热干透后果壳清脆爆裂，胶籽脱壳飞落。然而这一切都变得很遥远了。去年入秋，我行走在离家最近的一条河流边上。这条被谓之海南的第四大河流的宁远河的河床上，布满了芦苇。使我欣喜的是，它们居然都开出了银色的花朵。我独自闯入芦苇丛里，河床上银波荡漾的芦苇似海洋完全淹没了我，却让我灵魂出窍，神思飞扬。于湿地的淤泥里前行，无疑是给了我内心的一次飞翔。

    是的，烦心的时候，被孤独包围的时候，我们不妨找一个让心灵放牧的地方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