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景春

    村里家家户户升起了袅袅炊烟，搁置了许久的石舂也“扑扑”地响起打糍粑的声音，那些宽宽窄窄的门口都像春节里贴上了喜气洋洋的对联一样挂上了青青的艾草，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弥漫在村庄的每个角落，仿佛昭示着这节日的悠久和独特。

    家乡地处南疆，天热地湿，容易染病。家乡人很是注意节季的变化，随时备些中草药。艾草是家乡田野里到处生长的野草，一簇簇一丛丛，在南方这种湿润的气候和沃潮的土地，在五月的阳光中疯狂地生长，从不怕什么虫儿鸟儿践踏，一股特别的气味也令牛羊敬而远之。

    端午前后，气候日益潮湿闷热，蚊虫肆虐，于是家家户户便采撷新鲜而水灵的艾叶拿回家中悬于门庭，当作看家护院的“门神”，叫做“艾虎”。还有的人家将艾叶置于小孩的床头枕前，驱蚊除虫，甚至避瘟驱邪。家乡人很是喜欢它这种生命的强盛和驱恶的秉性，总是在百病易发的五月，搞上一两把挂到自家的门上，阵阵幽香驱除着四散的细菌。

    家里艾草的采摘悬挂都是由爷爷一个人去做的。父母是整天风里来雨里去，侍弄那几分田地，还有圈里栏里转来转去的猪牛，忙得不可开交。我们呢，整天奔波于学校背书呀写作业。大家都没有闲心去理会挂艾草的这类小事，只是别人家家户户都挂了以后，那香气逼到了鼻子里，家里人也恍然大悟般地想到应该挂艾草了，甚至有时忙于紧张的农活，挂艾草的事也都给忘了。

    但爷爷是从来不敢忘记这样的事情。那时我们都很小，父母又没什么时间照看，整天在村里乱串，动不动就风寒感冒，拉肚咳嗽。爷爷认为小孩体质虚弱，病菌和邪气容易侵入小孩的躯体，看着活蹦乱跳的我们，他总是忧心忡忡。于是，便常常有事没事往山里钻往野外跑，采采摘摘那些有些药用的草根树叶，泡成饮料，给家里人喝，清凉解毒，强身健体，我们一家老小倒是很少生病，一天乐悠悠地过着，很是让左邻右舍羡慕。

    每每炎热五月，爷爷更是时时忧心，一看到我们不是摸摸额头把把手脉，就是捧起我们的小脸看看脸色看看眼睛，生怕我们有个发烧脓肿什么的。他往山里跑得更勤了，年纪大了，父母都不安排他做什么事情，可他总是闲不下来，要么割割点牛草，要么种点瓜菜什么的，或者看看我们这些野羊一样的孩子。他总是时时在意处处留心：山里的艾草什么时候长得密够长多香了，他心里是最明白的。每年还没到端午节，他便盯好山里长得最茂盛的那一株。端午节那早，天刚蒙蒙亮，他便摸摸索索地进山了。待村里人都醒来的时候，我们家的门口早已挂上了一把青幽幽的艾草，还沾着山里的滴滴雾水。也许爷爷清清的艾草香唤醒了人们。大伙纷纷寻到山里去，采上一把把香气袭人的艾草，挂到自家门口。整个村子就沉浸在艾草这种青幽幽的香气中了。

    我们在这种浓郁的艾草香中健康快乐地成长，出来工作的出来了，成家的成家了。爷爷也在一阵接一阵的艾草香中老去。在他年过九旬的一个端午时节，他撑着拐杖到附近的山里采了一把艾草，颤巍巍地挂到门口后，竟是气喘吁吁，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后来饮食日渐减少，待北风呼啸的冬日来临，他没能挺过一阵猛烈的东风，无声无息地随风而去了。那挂在门口的艾草摆了一夏一秋，早已枯黄焦萎，在凛冽的东风中抖抖索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爷爷日渐远去的魂魄，也像我们小时候偶尔感冒时爷爷那一声声着急的叹息。

    爷爷走了，家里人或忙于田间地头，或奔波在外，各处一方。大家都长大了，活蹦乱跳的小孩也少了些，没有多少人想到挂艾草的事情了。只在端午那一天大家急急忙忙聚在一起，吃着母亲亲手打的糍粑，然后各自像一只只小鸟四处纷飞，飞回自己在外面的窝，没有谁注意到艾草的香味了，于是爷爷挂在门口的艾草还是那样倒挂着，依旧那样枯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