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林立突兀的高楼大厦中，家乡菜馆是外乡人眼中温柔的风景，仿佛康河里的水草，在乡愁的烟波里婀娜招摇。

    大都市属于陌生人社会。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行，很难看到熟悉的面孔。来自天南海北的人们，循着方言路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湘菜、川菜、鲁菜、湖北菜、客家菜、东北菜……各种家乡菜馆于大街小巷星落棋布，制造舌尖上的诱惑。

    中华饮食博大精深。每一个菜系里都深藏独特的地域文化。我所在城市，有一处菜馆，老板是与我同一个县的老乡。他经营家乡菜馆近二十年。远离故土讨生活的人们，尤其像我这样，老大不小才外出谋生者，都有很浓的恋乡情结。老乡聚会，是稀释乡愁的良方。一年中，我总有几次去这里，品尝家乡的味道、外婆的味道、妈妈的味道。

    南橘北枳。同样的蔬菜或鸡鸭，因为生长土壤、环境与周期不同，味道品质迥然不同。比如，老家的黄瓜，就有一种脆生生的清甜；当然，南方的水果，也很难在北方生长。家乡菜馆老板，与从老家县城过来的长途客运大巴司机关系熟络。各种时令菜蔬、猪肉、鸡鸭、丹江口水库鱼等，源源不断从北方运到南方。荔枝、龙眼、榴莲、柚子等南方水果，亦在返程中一路向北。瓜果菜蔬北上南下，一日千里，让南北有了更多交融。

    我在家乡菜馆巧遇友涛，从此结为知己。友涛高中毕业后，南下深圳闯荡。从流水线到业务员，再到管理层，他却辞职创办电子厂。经过十多年打拼，业务风生水起。这还不算什么——在深圳创业成功乃至成就在友涛之上的老乡，宜乎众矣。

    友涛醉心于文学。他说：“生活除了经商，还有诗和远方！”已近不惑之年，友涛仍像狂热的文学青年一样，遨游于文字的海洋忘情自失。近两年来，他的小说、散文与诗歌频频在报刊露脸，并且获奖。而我，亦喜舞文弄墨。惺惺相惜，友涛与我有了更多共同话题。

    友涛为朋友“两肋插刀”，热情似火。朋友们对他亦然。他去厦门、成都出差，那里的朋友早早在机场或高铁站恭候，为他接风洗尘，陪他游遍当地名胜古迹。等到返回深圳，他会激情洋溢写出“厦门印象”“寻幽宽窄巷”之类文采飞扬的华章美文。每年春节，乡愁是一张窄窄的火车票。前年春节前夕，我老婆与女儿临时决定回老家。网上用尽洪荒之力抢不到票，附近票务代办点无票可售。友涛硬是托朋友帮我们解决了燃眉之急。

    虽为同一乡镇老乡，友涛却比我小十岁。从前我们没有交集。如果不是家乡菜馆，我们可能不会相遇；如果没有共同爱好，可能遇见也会擦肩而过，从此相忘于人海江湖。

    在南方城市，像友涛这样痴情写作的老乡并不少见。他们有的做代课教师，有的是流水线工人，还有工厂保安……然而文学创作成绩斐然。这真是奇迹，也非常励志。我能够重拾写作，与受到他们感染鞭策不无关系。从他们身上，我看到，文学在世俗生活的各个角落闪耀光芒。文学始终有温度，给芸芸众生温暖抚慰。文学从不设等级门槛，从达官富贾到贩夫走卒，只要你热爱它，它就会垂青你。

    ，既是结交乡友的平台，也是人生精神力量的加油站。

    因为家乡菜馆，我还与十多年未曾谋面的老同事欣喜重逢。有次在家乡菜馆，意外遇到老同事施叔的儿子少云。少云在东莞开了家小公司，那天来深圳洽谈业务。他父母退休后来到南方生活多年。他爸爸和我是忘年交。我们曾一起喝酒、一起打牌、一起钓鱼……

    他乡遇故知，自是分外高兴。推杯换盏间，谈到当年因为改革我远赴深圳的得与失。施叔说，你出来对了。我说，可惜出来晚了，囿于年龄、学历等因素未能获得更好发展。他说，你莫跟别人比，只跟自己比。假如不出来，可能连在老家买套房子都困难；现在已在深圳安居乐业，这是看得见的幸福。我又感叹，常年在外，对母亲不能膝前尽孝。他安慰道，假如不是到深圳，你每月拿出几百元赡养费都很吃力，更别说给老人家买楼房了。

    老同事一番话说得我愁云消散心花怒放。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在被南腔北调普通话包围的城市，见到家乡人、说着家乡话、啜饮家乡酒、品味家乡菜……氛围非常酣畅与放松。这种美好的感觉，唯有游子才能体会。

    家乡菜馆是寻觅故交的桥梁纽带，也是停靠乡愁的港湾码头。

    家乡菜馆

    □ 涂启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