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从进

    雨季。雷马溪。一只水鸟停在水电站的桥下，样子萌萌的，不觉心动，停车立于水边观看。

    此鸟腹圆肚白，背黑色，有金属光泽，眼睛似红豆，珠黑外红，两腿黄黄细细像麻秆。这会儿正单腿独立在浅浅的避水坝下面一块多棱的石头上，头部七十五度角斜着，嘴巴尖尖地戳向水面。流水漫过避水坝，跌落在它站立的石头下面，白花花、“轰轰”响。

    它一动不动地站着，偏着斜斜的小鸟头，在雨后的白日荒荒中，独自营造一份滑稽的气氛。它的姿势像一截入定了的老树根，带有某种表演的成分。然而你不得不佩服它的定力，远远超出你的想象范围，让你一会儿怀疑那只是一段木头，不是活物；一会儿又感觉分明就是一个活物，不动反比动着还要活力四射。

    一开始觉得萌萌达，可爱……隔一会儿你就窝火了，一种瞬间被人打败的沮丧感，只觉得它那歪斜的眼神一直在藐视着你。

    我看得入迷，直到对面来车不停地摁喇叭，才不情愿地离开。时在午后，开车去了老鹰尖，在大山里把折折叠叠的山村转了一圈。

    回来的时候，脑子里还想着那鸟，不甘心，又绕到水电站的溪边。想着再去看它一眼，要是还在的话，我就下决心陪它一夜！

    哇噻，果然在。它单腿站在石尖上，一根轻桩似的立着，缩着脖子纹丝不动，像一个蛰伏的战士，忘记了战斗早已结束，简直酷毙了！它就这样站着，什么也不做，也不说话，仿佛要把世界站没了一样，这是跟谁较劲呢？！让你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我咬牙切齿要跟它比一比定力，才坚持了几分钟就不行了。它简直就是不屑一顾：“小样，来呀！”只觉得它一直在讥笑我，其实它是连讥笑都不屑的——一时找不到台阶下，自惭形愧又恼羞成怒。

    看到对岸站着一个从附近村里走来的老头，在雨后临水而立，望一会河水。我走过去问：

    “老伯，这啥鸟？”

    “不知道啥鸟？常在的。”

    “它这么站在水边，想干么呢？”

    “等着抓鱼呗。”

    “您肯定它在等鱼吗？”

    “不等鱼它又等谁呢？”

    老头看了一会水，缓缓回家了。我一时找不着话，又回到此岸，研究起这鸟。

    我站在那里看，就想它动一下，可它就是不动。一边假惺惺地像个哲学家一样深情地观看大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一边努力地注视着水面，不放过任何一条从避水坝上滚下来的泛着白色光芒的小鱼。

    它的身子胖墩墩，尾巴短兜兜，体重估摸着有一斤半，相当于人类就是一吨半了；你们不是都喜欢瘦吗，我偏偏要胖，胖给你看。斜着眼、弓着背，就这样吊吊地站着，一幅玩世不恭、天崩地裂爱谁谁的样子，就是那类害死小女子的吊儿朗当的主儿。

    忽然溪上微风轻拂，芭蕉叶唿唿自扇；溪椤花串串临水，嘬嘬吃着水皮：黄昏来了，有诗意在水面上波动飘荡。黄昏在膨大，暮霭抹去了溪水的边际，像一条绳填在我和它之间，展示了一段秘不示人的收缩着的时间。

    它宛如站在水底一样，嘴喙在黄昏里发亮，营造出一抹暖意，给了我一种薄暮时分的惆怅。水草在逐着它的身，却有一种打不动的重。太奶奶的，这等骚操作也是没谁了，它简直就是黄昏的丈夫！我气得想报警。

    为了不陪它过夜，我捡起地上的小石头愤而掷去，四五颗小石子咚咚咚地落在水里，泛起一片浪花。它终于打开了整个身体，拖着两条被打折了似的腿，挥一挥翅膀，说一声拜拜，“咕哇咕哇”飞走了。仿佛在说，你来呀，看我肥的，你来抓我呀，爱我呀。它从黄昏里飞走了，那一声叫剔尽了浮尘。

    唉，我承认这是一只明星鸟，尼古拉斯鸟。

    回来后，心里一直恨恨的，终于在网上查到，夜鹭！

    它们常常在黄昏之后，三三两两伫立水边，盯着水面，等候猎物；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才回到树上。如今它受了法律的保护，白天也出来得瑟了，勾头默立，一站就是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