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章铜胜
夏末秋初,菜市上的鲜藕忽然多了起来。鲜藕,宜生吃,清甜脆嫩。切薄片凉拌,或是过素油略炒,也是一样的好。炒藕片加一点切成寸段的青蒜,于偏白的藕色上点缀点点翠绿,尤其好看。等到深秋,或是入冬,藕便老了。老藕,只能炖排骨了,锈色的浓汤,暖人脾胃。老藕,也可以洗藕粉,用开水冲泡藕粉,雪白的瓷碗里,浅淡的紫色,收敛而又淡然,吸溜一小口,微甜的口味,真是招人欢喜。
看着菜市上的鲜藕,就不自然的想起了二姑父。
二姑父似乎很难给人留下什么印象。在乡村里,像他这种拥有勤劳、朴实,且讷于言的性格的人,大概还有很多。
二姑父有一项特别的能耐—踩藕。这是我听一位亲戚说的,二姑父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件事,可能是因为那时我还年幼,他觉得没有必要跟我说这些。也可能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把会踩藕当成是一种本领,根本就没有逢人便说的必要。而在我家那位亲戚的口中,二姑父会踩藕,不只是一种普通的劳动技能,而是近乎传奇的本领了。
踩藕,是带水取藕,大多是在夏末秋初的时节,是需要一些技巧的。而入了冬,则是抽干荷塘里的水,挖藕了。挖藕虽然辛苦一些,但也简单了不少。“红花莲子白花藕,池面风来波潋潋,波间露下叶田田。”欧阳修写荷塘的句子,也说明了一个道理,荷开红花,所结的莲子好,根部的藕则老硬坚实,口感差一些。荷开白花,莲蓬个大子壮,但所结莲蓬很少,而其藕则是肥硕鲜嫩。失之莲蓬,则收之于藕了。
在二姑父踩藕的经验里,要踩藕,先得学会看。先是站在荷塘之上,远看,看荷花的红与白,看荷叶的大与小。白荷花连片,且荷叶大而茂盛之处,藕必定会好一些。看清楚了,下得荷塘来,再近看,一柄荷叶,外形圆大,颜色深浓,其根下应该已经长出了藕。若是靠近这柄荷叶的近旁处,还有一两柄小荷叶刚刚出水,那就更有把握了。在我们看来,荷叶的形状是近似于圆的,而在二姑父眼中,荷叶并不是圆的,它有不同的形状。在风中,二姑父扶正一柄荷叶,看了看,他便知道了荷叶的缺处在哪儿,藕是朝着哪个方向长的,再顺着这个方向看过去,看看有没有新长出的荷叶,如此便能判断出藕的粗细了,一般不会有多少出入。
找到了藕,踩藕仍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藕在水下,藏在淤泥里,眼睛是看不见的,只能用双脚去探一下,找准了藕的位置,用脚小心地将藕周围的淤泥一点一点踩开来,才能探身入水取藕。若是不小心将藕踩断了,淤泥流进藕节中,那节藕就没法吃了。
多数人用脚踩藕,而二姑父踩藕有一件特别的工具,有点像船桨,也是木制的,只是更短小一些。这件工具的手柄是一根硬实的圆木,前端有半尺来长、两三寸宽的一截是扁平的板状。看准了藕的位置和走向,二姑父便双手握着他的工具探入水中,然后像划船一样慢慢刮去藕周围的淤泥,看上去用力不是很大,但很费力,可能用的是暗劲和巧力吧。
二姑父踩藕,其实和别人踩藕的方法是不同的,效率也更高一些。我家亲戚说,看二姑父踩藕,是一种享受。
因为种种原因,我并没有亲眼见过二姑父踩藕,但还是会想象出那样的场景,我仿佛看见荷塘里漂在二姑父身边的长长的一条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