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简媛
今年冬日，外地朋友来长沙，约起去海信广场的文和友小聚。我不知道文和友是吃什么的，心想不是土菜馆就是湘菜馆。万万没有想到，它竟是一座城。城是上世纪80年代老长沙城的样子。说是城，实为七层的“老楼”，2万平方米的占地面积，近100户人家，商铺30余间。放眼望去，满城只诠释一个词：怀旧。
我对老城文化有着天然的好感，眼前的一切就唤醒我本源的亲近。而身处的这一城的俗世，又格外让我感觉出它区别于喧嚣的拙朴。这拙朴是对中国巷井文化的重塑，是对过去睦邻友好的留恋，更是记忆深处不愿枯竭的长河。
从文和友出来，过一条通道就走进了现代化大商场。站在过道中间，我一时恍惚，感觉时光在这里发生难以描绘的转换，而眼前的通道成了时空隧道。往前走，是现代化气息浓烈的建筑；往后退，回到上世纪80年代的长沙街巷，看一城烟火扑入眼底。无论进退，都是真实的生活，都让人迷恋。而我心头，却不由自主地浮现一词——新旧。
分明是旧楼，却有了新意。这新是现代人的创新，是新的思想。可这新又是以旧为底子存在的。也因此，它既招长者的喜爱，又惹出年轻人心底的怜惜。于是，也就多了一层宠。这宠是争不来夺不走的，是光阴一寸一寸砌出来的，一出现就折服人心。
不是吗？这城，对于长者也许是回忆，给自己回味过去悠悠岁月的机会。可对于伴着互联网生长起来的后生，他们已经习惯了风风火火的生活，又怎么能够理解这种岁月悠悠的感觉呢？然而，眼前进进出出的食客，无论长者，还是后生，都眼含新奇，都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新鲜的世界。熟悉这城的长者，来这自然有了新的谈资；而后生，虽然知晓老城只是虚拟的过去，可眼前你来我家喝碗茶我去你家吃口菜的邻里生活，反倒让他们对这原本陌生的老旧烟火生出亲近，甚至觉得这里面藏着他们的童年。
饭后，我和友人穿梭于七层老城上下，外来的朋友不时感叹，这样布局好，新旧交替，新，不突兀；旧，不颓废。和谐中照见了老城人日常生活中的幸福感。
站在年末，我和朋友自然会话及辞旧迎新。定然是同岁月告别，却也是对新年的憧憬。在费孝通先生的《文化的生与死》中有这样一段话：我们说昨天已经过去了，如果仔细想想，你会觉得“昨天”并没有走，今天里有昨天的“成分”在；就像昨天的“我”还留在今天的“我”里，可是今天的“我”已经有了变化，又不同于昨天的“我”了。这种看法，是把“事物”看作是不同时间上变化的集合体。
新旧如同每个即将告别的人，是此处的旧人，却是彼处的新人。新是初生，初出，初次露面，是希望；旧是成长、行走，是岁月的堆积。我们也说，新旧如墙，由每个新的开始砌成，岁月又将它打磨成旧。新旧，又如长河，新是源头，是每个人所站之处，流经的水是新的，而上游之人，所站之处的新已成了他的旧。而下游呢，你的旧却是他的新。如此说来，新亦是旧，旧亦是新。
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去天心阁看看，想倚着那段城墙看天上白云飘过，闻腊梅自然香甜，听城墙那边都正街的人间欢笑。这是今年的腊梅发出的香，正新鲜着。有老人经过时发出感叹，声音喜悦。我站之处与腊梅相隔不过一米，它自然沁入心脾。而城墙的纹理，又怎么抵挡得住这香气呢？于是，墙也就成了新墙。可墙边的石碑立文告诉你，这墙有多老。老是年轮，是岁月，是风霜，是积淀。而我，无论哪次来，想看它打量它探究它的心思却是新鲜的。存在的旧和寻访的新交替出新旧，新有新的意境，旧有旧的嚼头。
“阁上九霄迎天日，城留一角看江山。”喊出这句诗时，是三年前的秋日，我和外地来的文友沿着天心阁古城墙拍照。走到月城，文友停下脚步，背靠城墙，久久不愿前行。思绪如波涛翻滚，历史在眼前铺陈：1852年西王萧朝贵率太平天国农民军攻打长沙；1905年，孙中山、黄兴在日本派遣同盟会会员陈家鼎回湖南组织同盟会机关，其秘密机关一度设在天心阁内；1930年，彭德怀率领工农红军攻入长沙，也在天心阁向部队作过报告；1938年，天心阁毁于“文夕大火” ……
历史牵绊出沉重，我俩站在那，一动不动，仿佛两具雕像。有声音从老城墙西侧的都正街老巷里传出：猫在叫，犬在吠，电视机在播放，炒菜的香味从墙里钻出来。而远处岳麓山上，夕阳披身，不见春天的翠绿，却有其独特的沧桑。这样也好，映衬蓝天呈现出连水彩也难以表达的纯净。抚摸城墙，恍若感知出生的气息；听风吹响树枝，以为是城墙的声音，如同一个长者站在那，声音是他的回声。这是我新的遇见，我和城墙都是彼此的新，却因为某些情愫，我对它视为老友。我走近它，感知出棉的温实，这是旧知才有的放松。大抵，这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一见如故。原来一见如故说的是新旧的碰撞。故是旧，而这里的旧说的可不是过去了，是一眼千秋，是终于等到了你，亦是你来或不来我都在这里的淡定。
于是，在这样一个满城梅香的冬日，行走长沙老城街巷，青砖白墙一如旧时光里的模样，而葱茏在院前墙上的花草却是市井人忙于生计后从心底钻出的小确幸，犹如墙头那挂凌霄，倚在斑驳的门楣，却给人无限希望与憧憬。在天心阁城墙边听老人细说出的旧时光的故事，我恍若回到了那个年代。而那个久站在腊梅旁的姑娘，她陶醉的样子，让人怜爱，老城墙也因此焕发出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