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仕章

    春去秋来，父亲辞世已有七个年头。偶尔想起，我仍恍惚昨日之感觉。对父亲的记忆有很多很多，印象最深的是父亲的自行车。父亲的自行车载着我度过了童年最快乐、最温暖、最幸福的时光。

    故乡距加来墟约3公里，上世纪七十年代，赶墟对于农村小孩子是一件稀罕和快乐的事情。那时小孩要理发，或开学要买学习用品，或年关近要裁剪新衣等，父母才带上小孩子去赶墟。

    村头的流水糟板桥下边的“八字型”斜坡，是父亲骑自行车载我和弟弟赶墟必经的关卡。记忆中，斜坡的路总是坑坑洼洼，常年未修，“八字型”斜坡被雨水冲坏后，仅留左边一条狭小的过道可以通过。阴雨天，坡陡湿滑，骑自行车真的是要小心翼翼。如果父亲骑自行车载我一人，还是可以轻松上坡的，但是当载着我和弟弟及母亲的时候，父亲总要跨下自行车，再让母亲和弟弟下了后座，将我稳坐在自行车横梁上，慢慢将自行车推上斜坡。直至上了坦途，父亲才会骑上自行车出发。会计出身的父亲，一生做事小心谨慎，也包含了对孩子的关爱。

    上了斜坡，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橡胶林，就到了海榆西线沥青路，通往加来墟方向正是下坡路，自行车在父亲脚下踩得飞快，一辆辆小轿车、大卡车，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坐在自行车横梁小藤椅上的我，感觉得到父亲双手有力地握着车把，防止车头左右摇摆，以确保我们一家人的安全。

    到了加来车站，再右拐出了海榆沥青路就进入了加来墟主干道的土路。土路是下坡路，路面上时常有汽车压碎的小石子，很容易打滑，父亲骑自行车更显得小心谨慎。一路上先是经过机耕队，接着经过修理厂、汽车队、基建队……路边的解放牌汽车、带卡的拖拉机、红色东方红牌推土机等等，都会让我觉得那么新奇。

    赶墟的快乐总是说不完，但毕竟是短暂而少之又少的时光。父亲每天早出晚归，白天总是很难看到父亲，等待父亲骑自行车回家的时光总是漫长的。每天傍晚，我和弟弟总蹲在“品”字型的火炉旁，一边帮母亲添加烧饭的柴火，一边竖起耳朵静静等待父亲回家的自行车铃声。父亲每次骑自行车回到村头的油棕树下，就不自觉地按下自行车铃，好像是在提醒家里人“我回来了”，久而久之，我远远便能判断出父亲的自行车的铃声了。每当听到隐隐的自行车铃声，我和弟弟就比赛似的跑出屋外，翘望着村头的油棕树，看父亲是否真的回来了。如果是，我和弟弟就会飞奔过去，让父亲把我们抱上自行车，然后推着我们回家。这一段短短的路程，也是让我们感到无比温暖、快乐和幸福的事情。

    那时，坐着父亲的自行车去外婆家走亲戚，也是我向往的。每次从外婆家吃完喜酒准备回家时，大表哥总会把父亲送过土坡，目送我们走上坦途，才会转身离去。小时候我每次目睹亲戚远路依依相送，内心会涌起一股暖流，感受到亲戚间真切的温情。

    父亲还常常跟孩子们讲有关自行车的精彩故事。他常自豪地说，年轻时到海口买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竟然一口气从海口骑回加来，一百多公里路程，中途只休息一回，都不感觉累。当然，自行车也给父亲带来过惊险。父亲说有一次去上班，雨后经过一条小河，他卷起裤管，把自行车扛在肩上就涉水渡河，未曾想到因晚上下大雨，河床被冲刷后比原来深了许多。当父亲扛着自行车走到河中间时，大水漫过了他的腰部，脚底的沙子不断往下陷，河水湍急，被河水冲倒的危险随时发生。父亲进退维谷，既不舍丢弃心爱的自行车，也过不了河。危急时刻，父亲不慌不忙，沉着应对，他尽量将扛着自行车的身子向后仰，双脚慢慢往后移动，一步、两步……父亲最终退回到岸边。父亲说年轻时，他最爱的是自行车，自行车就是他的生命。父亲常说，他当时骑的自行车是村里最新、最亮、最贵的。我想，年轻时的父亲也一定胸怀梦想，是村里最靓的仔……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我和弟弟都大了，并先后买了摩托车、小轿车。此时，我们却突然间发现父亲头发花白，一天一天老去了。

    母亲逝世后，父亲依旧骑着自行车上街买菜，找老朋友喝茶聊天“打码”。望着瘦小的父亲，茕茕孑立，形单影只，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父亲一生没有骑过摩托车，也不会开小轿车，他就骑着心爱的自行车走完了一生。父亲在农场当了一辈子会计，打算盘技术了得。父亲是一名党员，一生坦坦荡荡，靠着微薄工资把我们几个孩子抚养成人。在我眼里，父亲是一个充满正能量，一个“大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