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陶鹏

    风一来，吊在门口树枝上的破竹竿，便吱呀吱呀地响。

    父亲说拆来搭葡萄棚，我没有同意。母亲说拆来做柴火，我也没有同意。

    清澈的夜空，飘浮在清澈的眼眸里。奶奶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想要一颗天上的星星。于是她带我走到鱼塘边，水底下如同播撒了无数的种子，星星开满了池子，在月光下一闪一闪，如同一块水晶中孕育着黑夜的精灵。可水面上悄悄地游来一个小偷，它张开嘴，咬住一颗拖到了黑暗处。我着急了，在田埂上一跺脚，整个池子都颤抖着，可那小偷却迅捷地逃掉了，尾巴一扫，满池的星都成了晶莹的碎片。

    我哭闹着，奶奶说，今晚的星星碎了，明天重新种下，明晚就会长出来，于是我又开心地笑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跑到奶奶房里，想让她带我去种星星，可房间空荡荡。等我来到大门口，院坝里全是竹枝竹叶，她正在用刀精修两根大竹竿。我不解地嘟着嘴，捡起一根竹枝拍打着空气中的灰尘，她只是用手摸了摸我的头，粗糙的老茧带起我的发丝，将早晨微凉的阳光分割成几条丝带。

    奶奶将楼梯搭在门口的核桃树上，吃力地将几根捆紧的竹竿挪上去，死死地绑在两个最大的树杈里，然后在竹竿中间系上两根粗壮的葛藤，在垂下来的藤间绑一块结实的木板。

    奶奶将我抱上去，我紧闭着眼，身体一斜，双手紧张地抓住一根葛藤，手心里慢慢渗出些汗来。她在我耳边低语着，让我坐正，双手分开抓住两边的藤，然后在身后轻轻一推，我整个人就飘了起来。

    眼中一会儿是匍匐在脚下的大地，一会儿是飘浮在远处的蓝天。晨间的清风，夹杂着浓烈春味扑面而来，像一张带着丝丝清凉的面膜，将花香深深地浸入我的脸庞。我看见屋檐下新筑的燕巢，颗粒分明的泥土中，小燕子叽叽喳喳；我看见树枝上跳跃的喜鹊，清脆欢乐的歌唱中，划动季节的双桨；我看见红艳艳的杜鹃，像熊熊的烈火，点燃了一座又一座山。

    我想，只要坐在秋千上，就有机会触碰到月亮，只要躺进月亮的怀里，就可以伸手摘下旁边的星星。于是我努力荡得一次比一次高，我希望到了晚上，就能摘下一颗星，悄悄地放到奶奶的枕边，给她孤独的梦点一盏灯。

    可到了晚上，昏暗的月亮却躲在云层里，星星们也害怕地藏了起来。爷爷的坟堆隐匿在黑暗中，远方的父母也隔着厚厚的夜幕。我静静地坐着奶奶身旁，将头仰靠在她的腿上，怅然地望着天空，一只蝙蝠肆意地撕咬着夜色，我也期待着它能撕破云层，像等待一个心爱的玩具出现。

    奶奶抱起我放上了秋千，依旧在背后轻轻一推，我便化作了一阵风，朝着高渺的苍穹吹去，那云便一点一点散去，可星星始终不敢露脸。奶奶说，月亮就是种子，将它放在秋千上，用力一荡，风就会将它播在天空，撒进池子，接着便会漫天地开，满池地闪。

    后来，秋千枯掉了，只剩一根竹竿不舍地吊在树枝上，风一来便荡了起来，月亮果然就发芽了，天空和池子都结满了耀眼的宝石，镶嵌在夜幕上，如同一床温暖的毯子，静静地盖在奶奶的坟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