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的声音就像在梦境中:“乖宝贝,你和妈妈一起死,好不好,妈妈不想活了,活着太苦了,你也会活得比什么人都苦,跟着妈妈走吧……”
我不费吹灰之力地把她拎起来,然后推搡着把她推到阳台上。关上了落地窗。我用力抓着她的肩膀就像抓着一件外套,我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说:“不准叫,听到没有,不准叫。你要是吵醒家里的人,我就把你从这儿扔下去你信不信?”
她抱紧我,滚烫的脸深深地嵌进我胸前的肉里。浑身都在抖,抖得要散架了,像是雪崩。一双手就在我脊背上又是抓又是掐又是打,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发泄完了所有的深仇大恨。我一动不动,随便她。我又何尝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那种整个人被仇恨或者痛苦变成了一颗燃烧着的炸弹的感觉,在爆发的那一瞬间才知道,原来那个巨大的、推着人发疯的力量不是滚烫的,是冰冷的;不是仇恨或者痛苦,是命运。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浑身瘫软地缠着我,无声地哭。我捧起她的脸,那么一点点力道就好像能够支撑她站稳。月光如水,我就借着这如水的月光,深深地看着她。我从来都不曾这么放心大胆,这么无遮无拦地好好看看她。
“西决。”她呜咽着叫我,“我怕。我怕得要命。”
我说:“我知道。”
“护士把他抱给我看的时候,我真的怕死了。”她泪如雨下。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肯定地回答她。
“你不知道。”她在我的胸口上猛烈地摇头,“我早就知道他不正常。我早就知道了。我怀他七个月的时候,去做产前检查的时候医生就查出来他的毛病了。我不敢告诉你们,我谁都不敢说,我怕死了,你知道么我真的怕死了。在美国怀孕六个月以上不可能堕胎的,任何情况都不可能。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数日子,我每天都在想要是他能死在我肚子里该多好,可是我又每天都在想我真想看看他,哪怕他是个妖怪我也想好好看看他。我每天都在想我一定是在做梦,说不定他根本是个健康的孩子,说不定医生给我的诊断书根本就是梦里发生的事情,不是每天都在想,是每分钟,真的是每分钟———”她深深地吸气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抽搐。
我听着,听着,紧紧地托着她的头,像是要把她滚烫的头颅深深地按进我的胸口里面,代替我那颗跳得乱七八糟的心脏,“西决,有好多次我都想告诉你,可是我说不出口,就是在那段时间,我老公开始疏远我的,我恨死他了,我恨不得杀了他西决———”
“我问你,”我压低了声音,“你只告诉我一个人,你说实话,孩子身上的不是胎记,是伤,是你弄的,对不对?”
“你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了。”
“好好听我说。”我的脸轻轻地贴着她的耳朵,“你这次回去,签字,离婚,什么事情都不要再纠缠。那笔钱是你该得的。你要是愿意,就把郑成功交给我。我的意思是,正式地交给我。我带着他长大,我来照顾他一辈子直到我死。我不会放弃他,哪怕他智商低我也会想尽办法教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