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鲍安顺

    那个叫“大梦初醉”的网络写手，就是我的儿子。我对他说，你的作品《两极学宫》，真是一言点破了我俩之间关系，还有我们两代人截然不同的世界观，那就是“代沟”。

    他听了说，不明白。我解释说，比如我写网络小说，一定取“菊花神”笔名，这个名字保守，是我内心有一份淡泊的古代文人情绪，不像你那么潮，那么时尚。儿子反驳，这个名字早就有了，那人写的《左手刀塔，右手韶华》，还有《十万水军》，都是网络题材被人热捧的好小说。我听了想，又是刀，又是韶华，还有十万水军，那阵势真得让我无法大梦初醒，而只有醉着。

    儿子幼时，在家中足不出户，他胆小，怕黑夜，怕孤独，怕一个人走山路。可是在他的小说，藏龙卧虎的神仙大侠，猎猎招展，虎虎生风。我读了他的小说，认为他就是那各路大神的灵魂，刀光剑影之中，充满玄幻，弥漫着精彩的时尚元素。而我自幼顽劣，上山捉兔，下江捞鳖，赤身裸体地在大江大湖里游上一整天。我儿时勇敢，如今老了，身材不再魁梧矫健，性情也变得如菊花一般清淡——藏着冷意，隐含苍凉。而儿子，长得像树大热风的塔，一米八八的个头，让我望而生畏。

    我对他说，胆怯与勇敢，原来是可以转化的。就像菊花神一样，我所取名字的意思，与那个网络写手的本意，也许是大相径庭的。我还进一步解释，古代中国的一条大船载着童男童女们远航海外，为秦始皇寻找长生不老之药，他们携带的贵重物品中有金菊花。后来，大船遭遇风暴，被冲到一个无人的荒岛，他们就在岛上住下来繁衍子孙，并种下了金菊花。之后，那个岛称“日本帝”。在日本国旗上，那个被大家误认作太阳的图案，实际上是一朵金色菊花，而日本天皇的象征符号也是一朵16瓣菊花。

    我告诉儿子，苏轼与王安石，这对师徒大文豪，是我心中的文神。当年王在家会客，仆从把苏轼引入书房稍候。苏轼却发现在书案上有一首未写完的诗：“秋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遍地金。” 满腹经纶的苏轼，看后连连感叹写下了：“秋花不似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其实，苏轼是少见多怪，当他因“乌台诗案”被贬到黄州后，他在菊花盛开时节，果真在赤壁岩下第三道岩坎上，看见了满地落英的“落瓣菊”。原来天下真有落瓣的菊花。苏轼便仰天长叹：“菊花误我！”

    我仍然口若悬河地说，菊花大神陶渊明，爱菊成癖，因写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让古今之人崇拜至极，尊他为德行高远、心境超脱的归隐圣人。《红楼梦》中《咏菊》诗云：“一从陶令评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此诗一锤定音，让陶渊明成了菊花那坚贞卓绝、高风亮节的代名词。陶渊明任彭泽令时，上面派来督邮视察，按官礼，县令要整冠束带迎接督邮。陶渊明认为，督邮是个欺上压下、拍马逢迎的无知小人。于是他说：“且能为五斗米俸禄，对这样的人折腰（行礼）？”第二天他把官印封好，官服留下，和妻子乘船离开了彭泽，结束了他十三年仕途生活。从此，他回到田园，开始了自耕自足的咏菊写诗生涯。有人质疑说，陶渊明并没有那么高尚，他只是图一时痛快，发泄心中对一个人的不满情绪，那是文人傲骨品行，也是艺术家们共同拥有的厌世心结。那心结，卡夫卡有，托尔斯泰有，梵高有，他陶渊明也逃离不了必须的宿命。

    儿子听了说，我的菊花误说得牵强附会了。他说，约翰·坦贝克短篇小说《菊花》中提到一位乡下妇女伊莉莎，她擅长种菊花，强壮有力，视菊如命。有一天，一个驾着大篷车四处流浪以修补器具为生的男人，以一个老妇想要菊花为由骗取伊莉莎的信任。伊莉莎拿出两个破罐子，栽上菊花送给了修补匠。后来，伊莉莎看见了被修补匠随意丢弃在路旁的菊花，罐子却被拿走了。她忍不住啜泣起来。小说通过“菊花误”来撞击男权社会，批判了男人的自私、虚伪、欺诈与女性被打击被摧残的弱者地位。那时，在男人心目中，女人是没有感情、没有发言权的。

    我听了，点头称是，我说这种误会是千年之误，远远不同于陶渊明作为菊花神的千年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