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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动鳞甲,万谷酣笙钟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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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4月24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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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儋途中做梦得两句诗,融入来琼所写第一首诗中:
千山动鳞甲,万谷酣笙钟
◀大型原创舞剧《东坡海南》里展现的苏东坡的梦境。 ▶苏东坡谪居黄州时所写的“天下第三行书”《寒食帖》(部分)。

    群山连绵起伏,宛如游龙,那层层绿树,正像鳞甲迎风晃动;暴雨来临前的山谷里,万窍齐鸣,一如歌钟激烈撞响。这是1097年6月,苏东坡由海口至儋州途中,于睡梦中所得诗句描绘的奇妙景象。他屡因诗文惹祸,一生宦海沉浮,行迹南北疆土,但始终离不了欢娱的诗酒和至爱的情义。无论生活多么艰难,他也戒不掉诗与酒,无论伤感多么折磨内心,他眼前依然挥洒明媚阳光。从苏东坡在海南所做的一些梦中,可知他日常生活中的嗜好、情感深处的悲喜,以及富有奇趣的言行和乐于抛掷谜语的志趣。从梦里梦外,都可见一个真性情的苏东坡,让人陡增探寻他深厚足迹与美好灵魂的愿望。

    ■ 本报记者 彭桐 文/图

    梦中得两句

    戏作一首诗

    苏东坡将梦中所得两句诗放进类似于题记的诗名中,并解释何以作此诗:行琼儋间,肩舆坐睡,梦中得句云:千山动鳞甲,万谷酣笙钟。觉而遇清风急雨,戏作此数句。

    这是1097年6月中旬的一天,也是酷暑难耐的日子。苏东坡在琼州州城今海口府城踱留10天左右后,乘坐当时租赁叫做肩舆的一种简便轿子,前往昌化军贬所。贬所是今天的儋州中和镇,他是从海南岛的北部往西走,走的行迹是半月形。当时,琼州下辖儋(昌化)、崖、振、万安四州,这州军环绕在海岛的边上,数以百计的黎族同胞居住的黎峒山寨盘踞其中。

    苏东坡在高处眺望北方,只觉沧海茫茫。他心想,困守在这孤岛,四面八方都是绝路,这辈子怎能回去?既然回归无望,不如静坐下来,像战国时善谈天宇的思想家驺衍一样,做些上天入地的思考吧!看这远离陆地的大海,人处其间,就如巨仓里的一粒米,不管雌雄,它的大小和价值值得去计较吗?

    一旦把个人不幸境遇、身处的险恶政治环境与无穷尽的海天相比,并融入海岛新鲜独特的自然环境中,苏东坡郁闷多日的心怀顿时释然,不由得高吟放歌。进入这种豁达超迈的精神境界,重新拥有不必在意个人悲喜、顺应自然的超脱情怀,对于以豪放著称于世的大文豪来说,吟成的就是大气磅礴的诗句:

    四州环一岛,百峒蟠其中。

    我行西北隅,如度月半弓。

    登高望中原,但见积水空。

    此生当安归,四顾真途穷。

    眇观大瀛海,坐咏谈天翁。

    茫茫太仓中,一米谁雌雄。

    幽怀忽破散,咏啸来天风。

    这是一首五言古诗,也是史料可查苏东坡到海南后所写的第一首诗,也许是着意安排,他把梦中所得的那两句神来之笔巧妙地放在这首共28句的诗作正中间,似乎不着痕迹,让全诗融为一体,也让人读起来,不在意哪是梦中所得,哪是现实所写,甚至分不清梦境与实景。梦诗两句前写的是地上的事,而之后写的都是天上的景象和他与天仙们交流的事情:

    安知非群仙,钧天宴未终。

    喜我归有期,举酒属青童。

    急雨岂无意,催诗走群龙。

    梦云忽变色,笑电亦改容。

    应怪东坡老,颜衰语徒工。

    久矣此妙声,不闻蓬莱宫。

    可以想象,苏东坡坐睡在轻轻摇晃的轿子里,轿子在半月形的路途上悠悠行进,会感觉整个人漫步在月亮船上,就像我们今人所自然想到的儿时童谣“弯弯的月亮,小小船,两头尖”,身处这种梦幻般的情境中,对诗人来说,不晃悠出诗来才怪。香甜的旅途半梦半醒,当诗梦又被轿外突然而至的风雨声唤醒,善于抓住美妙瞬间的苏东坡当然会就梦中两句诗即兴发挥,完成一首得意之作。

    这首历来被认为是苏东坡谪居海外(海南)三年的代表作之一的诗,有其一贯豪迈诗风的鲜明特征,意境大开大阖,尤其想象奇特。

    也有人说,在海南的苏东坡和在任何地方的都不同,其诗的旷达里,有一份决绝。最有味道的是,他善于把虚无玄妙的梦和真切的现实生活状态联系起来,展现依然活色生香的谪居生活与恬静达观的心态,无论诗与梦,都有出其不意的美。

    好友写信求文 东坡转赠梦语

    曾说过“诗酒趁年华”的苏东坡,诗和酒是他的至爱,一时之间或听从亲友苦劝把诗戒了,一不小心又在梦中作诗了,把那些好心相劝忘到了一边。而酒也像诗一样,也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在《黍麦说》中就讨论古人造酒,还想着把船载来的面粉做成酒饼,称“今在海南,取舶上面作曲,则酒亦绝佳”。但缺酒之时,他也只能在梦中过把酒瘾。

    有客叩我门,击马门前柳。庭空鸟雀散,门闭客立久。主人枕书卧,梦我平生友。忽闻剥啄声,惊散一杯酒。倒裳起谢客,梦觉两愧负。坐谈杂今古,不答颜愈厚。问我何处来,我来无何有。

    这是苏东坡《和陶拟古九首》其一,讲的是陌生客来,把马系门前柳树,敲门声使鸟雀飞走,而且惊醒了他,让他在梦中与老友快乐对饮的情景幻灭。因睡梦让来客久候,又因梦破而不见故人,让他觉得“两愧负”。其言下之意,似有第三愧“梦没做好,酒没喝够”,所以匆忙间穿反了衣服接待来客,坐下来听对方谈论时,就厚颜闭口一言不发,等到客人问他从哪里来,便答是来自属于梦境的无何有之乡。这种耍孩子脾气似的可爱,以及骨子里的诙谐,历经近千年,仍让人不由得会心一笑。

    类似的例子还有,再看看他给老友郑嘉会谈到另一个梦的信《与郑靖老书》。在这封信里,苏东坡先是讲了一些关于儿媳生病担忧和书信交付方面的情况。便说寄上一本《众妙堂》,并交待写其因由是:“本来不想作,刚好有这个梦,梦中的话都有妙理,都是照实记录罢了,我一字也没有改动。是不想把它埋没了,又全是讲关于养生的事情,没有什么可以毛病议罪过的,所以把它写出来了!”

    先不用了解梦的内容,仅从其叙述的语气上,就能感知他老顽童的模样,以及对生命的热爱和崇尚生活的情趣。苏东坡这封书信的原话是:《众妙堂》一本寄上。本不欲作,适有此梦,梦中语皆有妙理,皆实云尔。仆不更易一字也。不欲隐没之,又皆养生事,无可酝酿者,故出之也。

    从“无可酝酿者”这句,可知苏东坡对朝政小人从他所写的诗文中找线索,并为其罗织罪名的后怕,还有他为消除亲友对他的担心,怕他到海南还会“任性诗文惹祸”。

    《众妙堂》讲的是关于养生的事情,但从这封信里,看不出是什么养生内容,更不知此为谁而写。不过在苏东坡写的《众妙堂记》一文,可以看到他在文尾的交待:“广州道士、崇道大师何德顺学道而至于妙者也,故榜其堂曰‘众妙’。以书来海南求文以记之。予不暇作也,独书梦中语以示之。戊寅三月十五日,蜀人苏轼书。”

    此段话语清楚地表明,是苏东坡到儋州的第二年即1098年3月,那位学道而达到妙境、在其堂上挂榜曰“众妙”的何德顺,写信来海南求苏东坡为其作《记》。苏东坡当时没时间写,便将梦中的话写下来给何德顺。

    何德顺是广州天庆观道士。苏东坡居海南时,有家书和其他物件,曾多次托过往船只载到何德顺处,再由他转寄到惠州。显然,何德顺是苏东坡的多年好友。好友专门写信托他帮其写篇妙文,他不写也就罢了,竟把自己做的一个梦完整转赠。如果这也算是祝贺高堂之类的《记》文,恐怕真的是绝无仅有,空前绝后。

    梦旧居叹浮生 诗中怕念祖坟

    梦境往往成为古往今来文人言志抒情、表达自己内隐或者外显的心理体现的最重要形式之一。有趣的是,一旦跟故乡、旧居之类的物事相连,喜欢戏谑的苏东坡所做和所记录的梦,就全无“搞笑”色彩,也无禅意之虞,而是极为真切地直言,表现得像他学儒学一样正统与规矩。

    1097年7月2日,苏东坡到达儋州安顿下来不久,就梦到了他“但愿长作岭南人”的居所,并借用陶渊明诗的形式,装进自己的情思。诗题叫《和陶还旧居》,诗前注明“梦归惠州白鹤山居作”,但一落笔就写肢体软弱的残疾人时常想要站起,就像他时常想要回归故居,慨叹不能回到四川眉山老家,是怕惹起想念祖坟的伤悲:

    痿人常念起,夫我岂忘归。

    不敢梦故山,恐兴坟墓悲。

    接着道“生世本暂寓,此身念念非。”在明白“人的一生本不过是暂时寓身尘世,自身的各种念想何尝能都变成现实”后,苏东坡才把梦到惠州白鹤山居后的一份无奈道出,说在鹅城惠州到底又有什么能留下,不过偶尔拾到几根鹤毛而已,就如穷困的鱼儿相聚在旧时的沼泽,还要聚拢泡沫相依一起:

    鹅城亦何有,偶拾鹤毳遗。

    穷鱼守故沼,聚沫犹相依。

    但是建在白鹤观上的旧居是的确不能忘的,那儿有他起名的雪堂,还有他挖的水井种的果树。故居还住着长子苏迈等家人,附近还埋有他的红颜知己朝云,所以他又自然想到大儿子当立门户,按时交租完税,又谈到自己在梦中与邻居老翁闲聊时,人家同情他年衰力薄而怜悯无语:

    大儿当门户,时节供丁推。

    梦与邻翁言,悯默怜我衰。

    以上都写到他寄寓的浮生、穷极无聊的心情,表现出初至儋州时的消极情绪。结尾两句“往来付造物,未用相招麾”也很直白,说的是,人世往来,自有天命,再用不着听从朝廷的指派调遣了,再说白一点就是:一生就这样任其自然了,再也不会有什么建功立业的希望了。

    读苏东坡这样的梦和他这样的诗,自然能感觉到他心底的隐痛与他和盘托出的真诚。他的梦,有时也是想,他初来儋州得到昌化军使张中关照,让其父子居官舍,结果不久就被朝廷所派官员逐出,一时之间无处可栖,后只能在众人相助下建桄榔庵茅屋而居。无栖身之地时,不仅想有避风雨之地,也肯定会梦到昔时暖巢。

    鸟类除了鸿(大雁),苏东坡也和其他古代诗人一样似乎偏爱鹤,他不仅写有《竹鹤》诗,还写有专门与鹤对话、与鹤对比的《鹤叹》诗,借鹤感叹自己的人生飘零多舛,像鹤一样清高傲岸、孤芳自赏且孤苦伶仃,尤其是自己在仕途上难有退却的余地,故羡慕鹤有行迹朝前或往后的自由。惟有在“梦旧居”这首诗里,苏东坡不说“鹤”只说“鹤毛”,似乎是为了说明可以轻松随意地离开苦心经营的白鹤山居,实则是不忍背井离乡。

    在《和陶还旧居》里,“恐兴坟墓悲”更有压迫胸口的沉重,祖坟所葬之人,除了有极为疼爱他的爷爷,还有陪他兄弟二人进京城谋得小官的父亲,还有至死不知他兄弟二人已经“高中”并名动京城的母亲。在父母合葬的坟边,还有他结发的妻子王弗之墓。

    苏东坡在贬谪海南于梦醒之后写下《和陶还旧居》时,已是距王弗去世32年,思念当更浓,痛也当更深。

    早在1075年,爱妻王弗去世10年时,谪居黄州的苏东坡就梦见在家乡的她,写下了千古令人垂泪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这首悼亡词,表现了苏东坡对27岁早逝之妻绵绵不尽的哀伤和思念,也通过记述梦境,抒写了苏东坡对亡妻执着不舍的深情。全词不仅情意缠绵,字字血泪,字字从肺腑镂出,而且自然又深刻,平淡中寄寓着真淳,动人心魄。

    苏东坡的梦诗,品种丰富,表现手法多样,尤为自然而精妙的是虚实结合,读其梦境如看其现实,而他真实的生活也能从其梦中得到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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