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0版:阳光岛

生日前后

□王晓君

凌晨的猫

午夜之后,我再度打开了电脑。这之前我原本是想休息的。躺在床上却没有睡觉的心思。

前后的窗户都打开了,还是感觉不到一丝风的凉爽,我猜测明天的天气肯定不会像此前的几天这样令人舒服。

窗外,隐隐地传来酷似婴儿啼哭的声音,它让我再度想起十几岁和姐姐的那一次散步的经历。

那也是在夜晚,我们看完了电影一起回家,半路上,我听到不远的地方的草丛中传出婴儿的哭声,是谁家母亲这么狠心,把孩子丢在路旁的沟里?姐姐笑着说,傻妹妹那是猫在“叫春”,我依然半信半疑。不信你听,它真的很像小孩儿在哭,多可怜啊。

这个夜晚,我再度听到那种声音,我想那一定不是一般的猫,它一定有很肥胖的身体和不同颜色的眼睛,是一只极其首都的猫。

自己和自己说晚安

那天是我在北京的第一个生日,黄昏,我独自待在家中,难免就会有些伤感,我很自然地想到去年的生日,在辽南小城的家中,这个时候,正在和妈妈还有哥哥姐姐开怀畅饮欢度生日呢,去年的去年的今天我在哪里,在我沈阳的小屋中,那天一大早我的忘年神交王老师和罗局长买了一大堆吃的用的过来为我过生日,去年的去年的去年的,我记不得了,能记得也不想记得了。

生活就是这样,一年又一年,周而复始——

我个人一直想过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日,这个愿望直到今年才被实现。

冲了一杯治头痛的冲剂,它只管头却管不了我的肚子,肚子空空的,晚上九点半在地摊吃的那几根麻辣串儿麻了我的唇辣了我的嘴却没能给我的肚子丝毫安慰,此时我的胃口显得很麻木,大脑不时地出现真空状态,心里还是很舍不得眼前的这个夜晚。终于有风了,随着起伏的窗帘,我感受到了一丝丝清凉,轻微的。

在夏天,这是最美妙的时间,夜色,午夜之后的夜色,宁静而深远。

问候

最早的问候来自哥哥,那时我还在睡梦中,放下手中的电话,没过多久,电话铃又响了,是妈妈,在此之前的电话中,她让我把生日改到6月23日,她说那时她会在北京,她给我过生日。她还说那个日子才是我真正的生日。

只有母亲才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如果她愿意,她还可以改。

可是去年她竟然把这个对于我和她来说都有着很一般的意义的日子忘了。

妈妈老了。

相遇

中午,在路边那家叫“川渝”饭馆,我坐下来。先是要茶蛋,过生日吗,按照传统习俗要吃鸡蛋的,我懒不愿意煮,为了完成从母亲那里延续下来的习俗,我还是要了。服务员说没有。

从“川渝”出来径直朝菜市场那边走去,旁边就是一家花店,几天前我在那里看到的一条小鱼独自一个在鱼缸里游动的样子真好看。

女店主开价18元,前几天我到这里时是个男的,他是你的——女店主点点头,我继续往下说,他要15元并且还搭配一袋鱼食。女店主说是吗,那我给他打个电话。放下手中的鲜花,她熟练地拨了一个号码,我看着她,她说,他不接电话。

算了,卖给你吧。

别15元了,给你14元吧。

女店主犹豫了一会儿,说,既然他已经跟你说了,那就卖给你吧。

正在准备的时候,她说,你看,他回来了,我还得问问他。

不知道是做生意的技巧还是做女人的本分,我想大概是后者吧。一元钱,她也要征求一下男人的意见,这样的女人,在街边的地摊上也是不多见的。

男人没说不同意,也没说同意,他说你也不差那一块钱。

我说你要15元,我只讲下一块钱。你也不差那一块钱。

他征求意见似的看了女人一眼,女人没说不行也没说行,男人说让她拿走吧。女人顺从地把鱼缸递给我。男人开始修剪他手中的荷花,我问他多少钱一枝?他说五毛钱。我说,送一枝吧,男人看看女人,说,那不好吧。女人说送她一枝吧。男人把手中正在修剪的一枝荷花递给我。我急忙说谢谢。

我一手拎着一大包菜,一手环抱着鱼缸,走出那家花店。路上边走边想,他们从做生意上、从做男人女人上,配合得多好啊。

走远了,我还在想。

回到家里,把鱼缸放在茶几上,我聚精会神地看着,鱼似乎还不能适应眼前这个新主人,我的手一触摸到鱼缸,它马上显示出极度的慌乱和不安,它也不肯游到缸上部宽敞一点的水中。

我把荷花插在了它身边的水中。接下去我开始看《白轮船》。那是我前不久在西单图书大厦买的几本书中的其中一本。作者是苏联作家艾特马托夫。

早在10年前我就见过他的书《一日长于百年》,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那时买这本书只有几元钱,现在相同的字数,却要花去多两三倍的价钱。

我用了4个小时的时间将它全部看完了。我想让自己休息一下,放松一下。我开始观赏我的小鱼。

活蹦乱跳了一个下午的小鱼此时也安静下来,它的身体呈倾斜状态伫立在水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睁着,我放音乐给它听,我吃东西让它馋,它好像失去了知觉,我把它从茶几上转移到床头柜上,它不动,我把手掌贴在鱼缸表面去接触它的身体,它还是不动,我开始轻声跟它说话,它就是不动。它不会是死了吧。如果它真的死了它会翻白肚,它的身体会漂浮在水面上,或者沉到水底。

它肯定是累了。

它睡得可真早啊。

看着它,我再度想起《白轮船》书中孤独的小男孩儿,他一直想变成一只鱼,游向象征着人间最美好的事物的白轮船。其实鱼的命运也并不都是一样的。尽管这个鱼缸有些狭窄,不能使它游得欢畅,可是它要是能够想一想,商店里菜市场上卖的那些个头比它不知大多少倍的鱼,躺在秤盘上任人宰割的同类——

哎,许多鱼的命运还不如它呢!小鱼要是会说话就好了。

鱼缸中独立的那一枝荷花,美艳得很不真实。

它应该呆在池塘里,供游人们在远处欣赏。

此时,它和鱼一样,睡着了。它的睡姿很奇特。最外面的四片叶子向外张开着,其他的花瓣全部向中间合拢,闭得紧紧的。

不知道妈妈为什么那么喜欢荷花和牡丹,是因为牡丹是花中之王,荷花是水中仙子,这样的美名吗?还是因为它们的丰满它们的艳丽?

我有自己的喜爱,我又何必去追问去计较。

早晨醒来得并不晚,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想再睡一会儿。我想到了我的小鱼,脑海里浮现出昨夜入睡前看它时的景象,它侧立在水中的样子真安静啊,在这个屋子里,它和我共呼吸。就这样,我的目光懒散地落在它身上。

它的白肚皮高高挺起,浮在最高一层的水面上,水面纹丝不动。从它肚子的底部开始,那后面应该是它身体最没有重量的一部分,耷拉在水平面以下的水中,垂成柳条的样子,却不能摆成柳条的姿态,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它的嘴巴闭得紧紧的,身体纹丝不动,在水面上浮着,它就像死去了一样,一动不动。

鱼缸里的水有些浑浊,竖立的荷花已然垂下了脑袋,花瓣四处倾斜,飘落在水中。

鱼儿对水已经没有知觉了。水对于它的身体,只能起到浸泡的作用。

我仰面朝天躺着,我的目光呆滞地停在头顶的吊灯上,然后又空虚地滑向窗口,绕过茶几,没有着落地停在半空中。我的小鱼,在你活得很好的时候,我把你买下来,但是我却将你杀了。

我买它不仅仅是因为它是一条鱼。

带着那沉沉的思绪,我开始用力洗刷那些碎石,那个曾留下它身体的影像的透明的玻璃缸,一遍又一遍。

然后,我把鱼缸重新注上清水,在一片明洁的水中,寂寞地等它。

我不知道为这只小鱼,和我在一起生活了一天的小鱼难过值不值得,小鱼很幸福,它看到了荷花。如果是这种愿望把它带到了坟墓,至少,我还拥有最美的养鱼的心意。

(作者简介:王晓君,笔名筱筠、小暑,上世纪70年代出生。北京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已出版散文集《约会后的一声叹息》、小说散文合集《独自一人的夜晚》、长篇小说《民国时期的爱情》等。获第九届冰心散文奖。现供职于《作家文摘》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