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0版:阳光岛

潭门小记

□王路生

每次去潭门,我的心都会自然而然地紧抽一阵子,隐隐作痛。这里有我记忆中悠远而绵长的往事。

潭门东临南海,幽幽蓝蓝的海水哗哗啦啦地吻着它的周身,也吻绿了岸边那连绵不绝有数十公里长的木麻黄树。间或可见站弯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躯干粗糙的椰子树,眼神痴痴地望着我,似乎要告诉我什么,但话到嘴边它又咽了回去。它呼来一些风,轻轻扇起一片片尖尾椰叶,彬彬有礼的样子。

潭门镇离嘉积县城十八公里,却很少有人到嘉积凑个热闹。城里的花红酒绿,他们看了,头就会发晕。也是怪了,城里的人,包括我在内,到潭门看海,见那一波接着一波的浪涛,翻滚着白色的浪花阵,轰鸣而至,似一只只怪兽,向岸边的人吼叫着,鲜见过这阵势者,站在那里看了一阵子,头也会发晕。城里人卖日杂百货,卖木瓜冬瓜等各色鲜果特产,图个美好日子。潭门人世世代代向海而生,他们从潭门港扬帆起航,劈波斩浪下三沙。每一次出海,他们盼的是鱼虾满仓,守护的是辽阔幽蓝的祖宗海。

自古行船半条命。帆船年代,老船长们凭着一本手抄的《更路簿》,在船头摆上鸡肉案,敬上三支香,行三跪九叩之礼,便开始了他们生死未卜的生命旅程。若碰上风高浪急的台风,大海呼呼地怒吼着,大浪一个又一个打了过来,粗大的雨粒似鞭子一样抽打着每一位船员的脸,摇摇晃晃于浪涛中的船体霎时间倾斜。老船长急中生智,迅速地转舵,但还是晚了一步,船体眨眼间侧翻下沉,船员在大海中挣扎,求生,但大多数人都会葬身海底……

在潭门,在那个帆船年代,这样的悲剧时常发生。我的外公就是在一次台风中离开这个世界的。我九岁时的那个清明节,我伏在外婆的双腿上,说,我要去祭扫外公。外婆说,外公的墓地,在滔滔的南海上。

我惊讶地望着她。她说这句话时,一行哭啼的泪水,早已顺着她那长着皱纹的眼角边溢了出来。那滚圆的一串泪珠,滴在我的脸腮上,余温袅袅,滴至嘴边,舌头一舔,咸咸的,如一滴海水。我由此知道,外公其实仍活着,他活在外婆的泪滴里,外婆和我想见他的时候,就拥抱在一起哭。

我发现我与外婆哭的时候,天就下起了雨,潭门港码头旁的大海,见到我哭肿了眼睛,便停止了它的喧哗。大海掀起那细碎的弧度长长的水波纹,在夕照里,如我外婆脸上那一道道弯弯曲曲的沧桑皱纹。